如雪正在睡梦里,被激烈的争吵声惊醒!她惊慌地从床上爬起来,心里吓得呯呯直跳。她听到有人在家里义愤填膺地在咆哮,也听见母亲在不断地安抚着对方。两个姐姐听到争吵的声音,着急忙慌地穿上衣服跑到客厅看发生了什么事。
“你别生气,我问问如钢是怎么回事!”母亲赔着笑脸,在息事宁人。
如雪听到母亲如此说,自己吓得一激凌,脸色变得苍白无色。血液也一下子犹如被人从脑袋里抽掉了一般,大脑変得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直响。
如雪的直觉告诉自己: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昨晚被如钢狠揍了一顿的男孩的母亲带着那个男孩来家里讨说法了。
那男孩逃窜回家,因为惊吓,也确实被如钢打得挺惨,害怕父母看到被询问而不好吱唔过去,偷潜进自己的卧室便锁了房门睡了。
今天一早,因为原本一家人是打算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的。男孩被父母一阵紧似一阵的催促搞得无可奈何,这才从自己房间里躲躲闪闪地走出来。男孩的母亲眼尖,一眼看见儿子的脸上受了伤,心里就认定儿子一定是被人欺负了。这个女人,也是一个从来不肯吃半分亏的狠角色,见儿子如此狼狈,岂肯善罢甘休。一叠连声地追问儿子是被谁打成这幅模样。男孩吞吞吐吐不肯说,被母亲追得急了才小声说是被梁家的儿子如钢打的。
那母亲一听急了眼,不问青红皂白地扯了儿子一阵风似地跑到了梁家。
如雪的母亲一看那孩子确实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成模样,也焦躁起来,一声高过一声喊如钢出来解释清楚怎么回事。
如钢倒是很快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了,却任是母亲怎么质问也不肯说出打那个男孩的原因。再问那男孩,更是嗫哝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雪的母亲被倔犟的儿子气得怒火万丈。本来,她是相信儿子打人是有原委的,说出来,她便有了与那女人对仗的理由,由不得别人在自己的家里嚣张跋扈、指手划脚。儿子的一言不发,让自己完全落在那个女人的气势之下:有嘴却无话可说!听那女人一直不停声的指责自己教子不严、枉为人母,这股窝囊气直把如雪的母亲顶得如炮仗一样炸裂了。
怒火中烧的母亲拿了把扫帚,劈头盖脸地打在了如钢的头上、背上和胳膊上。嘴里咬牙切齿地骂:“我打死你!你无缘无故打别人做甚?做了你倒不承认!”
如钢站在原地,被母亲打,并没有跑的意思。如钢也清楚自己的母亲:她若不自己停止,任是你跑了三天三夜,回家之后这顿打还是要䃼足的,索性由着母亲打,直到她自己停手为止。
那男孩的母亲也是惯会拿腔作调的,见如雪的母亲在责罚如钢,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声,睇蔑着双眼教训如钢说:“你若不打我儿子,今天哪有这顿打。若是以后你再敢打我儿子,今天就是你的下场!”
如钢听完那女人得意忘形的话,怒气上涌,大声对着那女人吼:“他欺侮如雪,我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不信你试试看!”
如雪的母亲在狂怒中还是抓到了这个声音。她停下手,紧盯着如钢的眼睛:“他欺侮如雪?怎么回事?说!”
在母亲心里,如雪是一个自己打得别人打不得的存在:她不止一次地跟如雪和别人说,如雪,是最像她的。
如钢也发现自己说溜了嘴,他看看母亲,知道瞒不过,就简略地告诉了母亲昨晚发生的事!
在姐姐房间里的如雪听到了!
如雪的母亲也听到了!
那男孩的母亲也听到了!
毫无征兆地,情势变得急转直下。如雪的母亲开始痛骂那个女人和女人的儿子,那女人变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客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如雪却吓得听不到她们吵什么了。她躲进床的角落里,蜷缩着身体,心里一片茫然。
果然,当外面的声音寂静下来的时候,如雪听到了母亲冷酷无情的声音:“如雪,出来!”
如雪惨白着脸,双腿犹如灌了铅,又沉又软。她一步步地挪进客厅,看见母亲气得煞白的一张脸、哥哥如钢一双歉疚的眼神、两个姐姐胆战心惊的表情。
如雪,再看一下:没有找到父亲的身影!
如雪泄了气。她知道如果父亲在家还是有能力在母亲过份的时候干涉一下的。父亲,是在这种状况自唯一可能拯救自己的人。
今天,在劫难逃。
处于惊恐万状中的如雪,只知道母亲犹如一只歇斯底里大发作的母狮,把她羞愤的情绪全部倾泻到了自己的身上。打、踢、掐、拧,母亲把所有能够使用的让如雪痛到倒吸凉气、尖叫不止的法子都用了个遍。母亲也把所有能够羞侮如雪的“小娼妇、婊子、野鸡”之类的词汇都丢给了如雪。
如雪觉得自己好艰难:不哭,很痛!哭,母亲下手更重。
如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去这段时光的,直到母亲累了,让她滚的时候,她被两个姐姐抱回了卧室。当两个姐姐去拿水和毛巾回卧室想给如雪擦擦身子时候,却发现如雪不见了。
如雪躲进母亲结婚时陪嫁的一个黑色雕花的木柜子里,一天一夜,没有吃喝、也没有便意。
她屏着呼吸,异常警觉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每一次有脚步声靠近柜子,她就吓得全身发抖,毛骨悚然。
这件事,彻底击垮了如雪。如雪也彻底明白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魔鬼一样的女人。她的身体所经验的痛与恐惧时刻在提醒着自己:远离母亲才是安全的。
成年后的如雪因为此事做过心理治疗,向治疗师陈述这个创伤事件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无法回忆母亲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小时侯的自己选择彻底关闭了对母亲殴打自己的血腥场景的记忆。
如雪从此像变了一个人。她安静地吃饭、小声说话、脚步轻轻地走路,她害怕自己发出一切的声响。在家里,如雪在竭尽全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尽量不打挠到任何人。
三个月之后,如雪的母亲从如雪同学的妈妈口中知道如雪生病了。
如雪在学校昏厥过三次,每次都是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然后就是无比剧烈的头痛。
如雪没有告诉母亲,也没有告诉老师。
如雪的母亲却是被这个消息吓软了腿:三女儿如夏的死,犹如鬼魅一样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她那么精心地打理如雪的生活,也是害怕如雪有个灾病痨疾,步上如夏的后尘。
古话说:怕鬼鬼就来!自己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熬干了心血照顾如雪,现在如雪还是病了!还不是普通的头疼恼热、感冒发烧,听别人描述的症状,也没听说过,像是个难缠的。
心急如焚的母亲,唯恐如雪有什么意外,第二天就带了如雪去市医院看病。
医生下诊断:神经衰弱。医生给开了药,母亲便带了如雪回家,按医嘱给如雪服了药。
如雪服药后在床上昏睡了三天,母亲衣不解带在床边照顾如雪,心里焦虑的急了便口不择言地骂开处方的医生害了如雪。
清醒之后,如雪在母亲的絮叼里才明白:吃的药里,有安眠药,而医生却开过量了。
母亲拿了药方去药房拿药,药剂师写口服剂量的时候叮嘱母亲:“医生开的剂量大了,孩子小,我给你减了一半,回去给孩子吃一半就可以了。”
母亲闻言起了疑心,到家喂如雪吃药的时候又减了量。结果,如雪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
母亲看着软绵绵昏睡不醒的如雪,急得跳脚,却也无计可施。看如雪醒过来,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了地。但,母亲再也没有带如雪去过市医院看病,而是转战到本市的一家部队医院为如雪治疗。
母亲,在亲眼目睹如雪一次发病之后给如雪办了休学手续,也不允许如雪再和姐姐们睡。如雪又如小时候一样,睡到了母亲的身边。
如雪在成年以后的心理治疗里才明白自己这场病,是幼小的自己在面对母亲的伤害时,选择使用疾病来保护自己的无奈之举。母亲对疾病的恐惧,使小如雪的潜意识明白,生病是自己控制母亲停止伤害自己的杀手锏。而母亲在如雪生病之后对如雪的宽容与呵护,让如雪坚信自己生病是能够得到母亲爱与温柔的唯一途径,也是拒绝伤害的唯一途径:“看,我已经这么虚弱了,你不能再伤害我了。”
这个受害者的信念跟随了如雪三十多年,如雪的身体也被这个疾病侵袭了三十多年,如雪享受了母亲一生的特殊照料,疾病也折磨了如雪三十多年。
原本,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而所有的发生又都是双刃剑:保护你,也折磨你。哪里真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
如雪在疾病的保护下,安全地进入青春期,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