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未对妈妈说过的心里话08

  我知道,对于我选择当兵,最高兴的不是别人,是我的妈妈。

  毕竟,妈妈是中国20世纪50年代末并不多见的高中生。

  毕竟,妈妈也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有出息。

  毕竟,从小我就是妈妈心目的希望和骄傲。

  如果在农村创业,我也许同样会过得很好,妈妈也许同样会以为我荣,但这并不是妈妈想要的荣光。

  她的荣光,是她最疼爱的小儿走出农村。

  她的荣光,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出人头地。

  在农村,即便我干上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我依然是一个农民。

  而这,恰恰是妈妈一生的痛。

  她的那些高中同学,最不济的,也是村里的资深教师。

  甚至她当初教出来的学生,小学毕业,也能当上民办老师,并且最终转正。

  选择当兵,为我自己的梦想,也为妈妈的梦想。

  一个孝顺的孩子,应该懂得父母真正需要什么。

  当兵的路并非一帆风顺。

  从小,我的动手能力就很差。按照科学的说法,主要是小脑不够发达。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动作协调性差,动手能力一般。

  而这,正是部队所不欢迎和难以接受的。

  如果当初的征兵体检增加身体协调性这一项,毫无疑问,我会被淘汰。

  新兵连,军旅生涯起步的地方,留给我的,全是尴尬甚至耻辱。

  练齐步,顺拐的是我。

  练正步,站不稳的是我。

  练跑步,跟不上溜的是我。

  更为搞笑的是,练射击瞄准时,班长竟然发现我的左眼闭不上,怎么都不行。

  这就意味着,我的射击成绩将会是零。

  在新兵连,双眼睁着练射击,闻未所闻。

  班长很无奈。

  班长很有创意。

  一个厚厚的纸壳,两根皮筋,我便成了传说中的“独眼将军”。

  一时间,我成为整个新兵营的笑谈:这小子,哪是当兵的料?

  压力可想而知。

  没忘记给妈妈写信。

  当然,报告的全是好消息:伙食很好,训练不累,比在家里轻松百倍。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自己的儿子自己叮嘱。

  妈妈对于我,有信必回。

  妈妈的来信,永远那么正式,永远都在说教。

  教我如何尊重领导,如何团结同志,如何克服不足,如何发挥长处。

  刚开始,觉得妈妈说得很对,照着去做。

  慢慢地,开始觉得妈妈太正统、太迂腐,但依然照着去做。

  新兵营三个月,如果没有妈妈不间断的提醒和鼓励,我也许会坚持不下来。

  我很努力地训练,很努力地纠正身体协调性不好带来的诸多不足。

  那时我真的担心新兵集训结业时我过不了关。

  我们的班长是丹东人,叫时远国。

  典型的东北彪形大汉,性格急,脾气暴。

  那时的中国军营信奉“好兵是打出来的”歪理儿。

  新兵成为老兵们实践这一歪理儿的不二选择。

  我的战友们经常挨揍:正式的,非正式的;故意的,非故意的。

  一天不挨揍,就觉得缺少点什么。

  但我是个例外,我从来不挨揍。

  战友们都不服:凭什么?你小子训练最次,凭什么不挨揍?

  不挨揍,自然有不挨揍的理由:我是中共预备党员;已经是第三年老兵的班长不是。

  也许是我表现尚可,也许是他不敢揍我。

  要知道,我是我们整个新兵营数百名新兵中唯一的预备党员。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资本,一种荣耀,一种护身符。

  开始感谢开县正坝职高党支部对我的培养和认可。

  更加感谢身为老党员的妈妈对我的那些正统教导。

  不仅不挨揍,还被迫肩负起了根本无法完成的特殊使命。

  刚到新兵营,负责政治工作的教导员就找我谈心:你是整个新兵营唯一的新兵党员,凡事都要带头,发挥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

  只可惜,军事训练上我根本无法带头,我一直在拖班长、排长的后腿,让他们很没面子。

  还好,理论学习、读书演讲、文艺演出都是我的强项,总算没把一个预备党员的脸面丢尽。

  因为打兵之风太盛,我们班里的十多个老乡开始谋划“弹劾”班长。

  我们集体上书,要求更换新兵班长,理由很充分:他打兵,条例规定官兵平等,条例规定不让打骂体罚。

  新兵营领导很为难。

  班长打兵,他们心知肚明。风气如此,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压根儿不准备把我们班长退回老部队。那样的话,对于一个老兵而言,不仅丢面子,还有可能丢掉在部队的前程。

  教导员找我谈心。

  教导员很严肃指出:你班长打兵,你有责任。

  我很愕然:我有什么责任?

  “你是党员,你们班长不是。你有责任监督他、提醒他。”教导员像我老妈一样,正统得让人难以接近。

  我不服:“他是班长,我是兵。他不打我,已经很不错了。”

  教导员不依不饶,要我回去做那帮老乡的思想工作。

  我无法抗拒组织分给我的任务。

  我厚着脸皮和老乡们商量,被他们骂作“叛徒”。

  最终,我说服他们。

  从那以后,班长对我出奇的好,亲如兄弟。

  从那以后,班长不再打兵,并且不再容留别的老兵拿我们班的新兵开涮。

  不久后的一天,室外射击理论课,我们站着听课。

  我忽然感到天旋地转,然后不省人事。

  虎背熊腰的班长背着我,一路狂奔,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把我背到卫生队。

  没什么大毛病,可能就是低血糖,注意休息即可。

  于是,班长像大哥一样照顾我,无微不至。

  新兵下连时,我被分到另一个部队,与班长从此相隔两地。

  许多年过去了,一直对班长心存感激。不仅是我,还有当年被班长骂过打过的同班战友。

  时至今日,我们早已失去联系。

  在新兵连的日日夜夜里,我的妈妈,我的班长,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帮助我顺利度过了军旅生涯最难捱的那段时光。

  因为母亲,因为浓得化不开的亲情。

  因为班长,因为真诚厚重的战友情。

  感谢班长。

        感谢妈妈。


  渝夫  2009年12月25日8时10分写于江苏省南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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