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风其实还有些凉意,高大的常绿乔木却很舒展,新生出的叶子在老叶的庇护下安静地呼吸着。夜晚给城市披上了一件略微潮湿的薄毯,行道灯仿佛加上了对比度低的滤镜,在路面上投下一块块有规律排列的灯光。城市已脱下白天热闹繁忙的外衣,沉沉地睡去;而市中心某栋高楼的阳台上,还有人清醒地看着远处。
杨羽凡想起前些天在书上看见有人将连绵的山丘比作女人曼妙的驱体,不禁皱了皱眉,感到难以理解。睡裙的裙角亲昵地蹭着她圆圆的膝盖,刚刚因做噩梦而起的一身冷汗被夜风温柔地抚平。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发送了一条短信。
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等了一会儿,杨羽凡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已经凌晨两点了,有谁会醒着回她信息呢?她轻手轻脚地走回房间,躺在床上闭起眼。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怎么会呢。”你明明……
她感到手脚一片冰凉。
“昨晚没睡好?”课间杨羽凡无力地趴在课桌上时,乔自担心地摸了摸她的头。
杨羽凡点点头:“做噩梦了。”
“你怎么老是做噩梦?压力太大了吗?”
“嗯,可能吧。”杨羽凡安慰似地拍拍乔白,“没关系的,最近没休息好而已。”
乔白沉默了一会儿,下选决心似的望着杨羽凡:“凡凡,我上周末要补习班看见于适了。”声音很轻, 好像杨羽凡是个瓷娃娃,语气稍一用力就会四分五裂一地碎片。
于适啊……杨羽凡垂下眼帘。教室里嘈杂的
嬉笑声渐渐消失,那些繁杂都置于一边。脚下红色的塑胶跑道散发着特有的并不好闻的气味,眼前的少年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汗水在额头上画过一道无规律的弧线。“放松,调整好呼吸。”他柔声说,“跟着我的步子。”
八百米的跑道究竟有多长?他陪她用脚步丈量了初三一整年。为了帮她顺利通过中考体育,每天下午放学他们都去操场跑步。足球场和篮球场还有不肯离去的男生挥洒着热汗,看台上不时传来女生的尖叫。那时偌大的操场一半在教学楼的阳影之中,一半仍贪恋着阳光的恩泽。等到校园里路灯亮起,夕阳只剩最后一抹酡红,他便与她挥手告别,各自回家。杨羽凡闭了闭眼,想不起他那时的表情――也许是因为当时只顾着满心的欢喜回家,就像一只腮帮子里塞得满满的松鼠, 没再回头看一眼那棵树。
“――凡凡?”
耳边又传来后排男生大声讨论题目的声音,眼前是熟悉的教室,杨羽凡牵起嘴角笑了笑:“他怎么样?”
“他――”乔自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他好像比以前更高更瘦了,样子倒没怎么变――不过我没跟他打招呼。那个补习班很乱,我是去试听的,以后不去了。”说完搂住杨羽凡的手臂,好像要保护她不要什么伤害似的。
杨羽凡点点头:“嗯,挺好的。”见乔白还要说什么,她笑着揉了操乔白的头:“不用担心的啦。 快回班吧,要上课了。”
乔白是那种五官精致、皮肤雪白、娇小得让任何人都会萌生保护欲的女生,说话委婉,替人着想。初中她们在一个班。初三那年班主任按名次由高到低让学生自由选择座位,班级排名十二的乔白就是排名第一的杨羽凡忐忑不安地等来的同桌。她目光纯净,像清浅澄澈的溪水。
后来她们考上了同一所市重点高中。杨羽凡在尖子班,乔白在普通班。但她们仍是最好的朋友。闺密这种东西,很难说是谁选择了谁,如果那个上午乔白没有主动坐到杨羽凡座位边,也许她们至今仍是该泛泛之交。而有了这样一个存在,她们得以在长大的路上相互取暖,一起前进,谁也无法介入她们,谁也无法拆散她们。
杨羽凡拿出物理笔记本,盯着上面的公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个城市好像还挺大的,如果不是同学聚会,她和他一次也没遇见过。 也许……也许他选择去那所高中是对的吧,毕竟也免去了许多尴尬。杨羽凡把头埋在臂弯里有些庆幸地这样想着。毕竟自己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
放学到家已经九点半了,杨羽凡从冰箱里取出冷好的牛奶,疲惫地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喝了一大口。冰冷的白色香浓液体从喉咙滑到胃里,消除了一天的燥热,身心一点一点得到舒展,似乎每个毛孔都舒服得想要叹息。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她眯了眯眼,是程毅:“昨晚那么迟还不睡?发生什么了?”
放下牛奶杯,手指飞速按动键盘:“昨晚又做那个梦了,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吧……我也不清楚。每一次在梦里都觉得很害怕,醒来一身冷汗,感觉一块石头压得心里沉沉的透不过气来。”
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中年妇女朝餐厅扬了扬手中削好的苹果:“凡凡,饿不饿?”
杨羽凡摇摇头:“你吃吧,妈。”然后端着牛奶杯回了房间,打开厚厚的练习册开始写题。
+一点半洗完澡,程毅才回了信息:“看开一点,一个梦而已,别为这点小事一直纠结。”
杨羽凡笑了笑。她知道这不是程毅漠不关心,相反,他很关心她;只是他除了劝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门口传来敲门声:“凡凡,早点睡。”
“知道啦,你也早点睡”
“头发一定要擦干,不然明天会头痛的。”
“好。晚安。”杨羽凡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编辑短信发送程毅:“不用担心,一切都好。晚安。”她深深地叹了一气。
杨羽凡,除了自渡,你别无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