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叔叔正月十七定的墓碑今天给送来，我和老张，叔叔家的几个堂哥堂妹都要回家。
我们几个到的时候，父亲和叔叔已经在村子后面的高岗上干起活来。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冬天走在上面滑冰，玩陀螺。春天在河边提毛毛草，水里游着一群群黑黝黝的小蝌蚪。夏天就来这里放羊抓鱼，溪水清冽，能清楚的看到小鱼游来游去 ，一场雨过后，岸上的茴草缝里长满地角皮，一会就能捡到一大把。不知道啥时候起河里的水越来越少，直至干枯。岸上的草没有了，地角皮也彻底消融于黑色的大地，这里变成一个免费的公共墓地。
父亲和叔叔年三十喝多了酒，决定各自选一块满意的地方留着将来用。我还没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又听两位老人大过年的说那样的话，心里更难过。后来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讨论自己将来去处的事，我又释然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都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都会有那一天，谁又能够坦然面对？
村里也有人说父亲和叔叔胡闹的，哪能这样干？不管别人怎么说，兄弟俩一意孤行。
叔叔的墓地选在三奶和爷爷奶奶的跟前，远处是高楼，近处是麦苗，一条很窄的土路通向我们的村庄。叔叔说一辈子喜欢亮堂的地方，这里最好。
父亲选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见我就说这地方有风有点冷 ，让我回家陪母亲。看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个人提着东西回家。每次走在这条乡间的小路上，心情都是美好的，白色的风车，温暖的阳光，蓝蓝的天空，绿油油的麦苗，开着白色碎花的荠菜，还有不知名的小兰花，到处都是春天的味道。
离老远就看见母亲正弯着腰在门口的麦地里拔草，抬头看见我，满脸的皱纹笑成一朵花。
我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准备和她一起干活。母亲不让，说菜地里没有几棵草 ，外面亮堂，自己是闲的发慌想找个事干。问我累不累渴不渴？早饭吃了没有？柜子里还有好吃的，想吃啥自己拿。不论多大年纪，母亲疼孩子的心永远不会变。
快到十一点，我又去墓地一趟。墓碑已经被立起来，两个黑色的大理石柱上刻着龙凤 。上面用红布盖着，中间挽着一个大红花。父亲看着十分满意，让我拍一张照片传给远在他乡的弟弟。
中午是在饭店吃的，我们一家加上找来帮忙的两个人，还有几个年轻的小辈，一共十四个人。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的一大桌，父亲和叔叔坐中间接受我们的敬酒，都喝得微醺。
我们几个争着去付钱，父亲谁也不让，连叔叔也不行。父亲年轻时这样，八十多岁还是这样，有他在，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的，我们只管吃好喝好就行了。
或许是都喝多了酒，我的两位堂兄弟看着坐着的两位老人都有些动容。希望四位老人的晚年都能平安喜乐健康长寿。自己老了的时候，也能像父辈一样坐一起喝个小酒，拉拉家常，共同回忆一起经历的那些风风雨雨。
下午我们几个回城，父亲和叔叔，母亲和婶婶，一起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多少年我们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从来不觉得什么。不知道为啥今天的心情有些沉重，还有点伤感。
每次回来时，父亲总是能掐点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到家了没有？又说下午有五六个人去看墓碑，看了都说好。也要弄个跟他们的一模一样。
我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到了熟悉的自豪感，心里的伤感一下全没了，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二十多年前父亲成为村里第一个盖楼的人，说话就是这样的口气 。没想到二十年后又成为村里第一个给自己买好墓碑的人。
八十二岁的老父亲又一次开创先河，走在“潮流”的前头，从来不会错。
一直干到下午五点才算完工，父亲从墓地回来说已经有五六个人去围观。都说很气派，他们也要弄一样。
想不到现在的人都这么看得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