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今天郑重宣布,俺只叫魏平志,从今以后,直到老死。俺求求各位领导、各位同事,这些年来你们都叫俺畏评职,也叫俺未评职,俺都认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俺想通了,俺要挺直腰板了。
首先别笑俺,俺下个月31号过后,就50岁了。别误会,不是告诉你要给俺过生日,俺身份证上的生日是村干部胡填的,具体什么时候是俺生日,俺不知道,娘也不告诉俺。
有个人说过,30而立,40不惑,50知天命,60耳顺,我看他说的不完全对,从俺的经历和俺身边的同事来看,俺们当教师的应当是20而立,30不惑,40知天命,50耳顺,60也就玩完了。
俺30多年前从一个遥远的偏僻小农村,通过不懈努力,垂死挣扎般地考上了师范。几年后毫无悬念地回到那个偏僻而遥远的小农村。那谁说过,从农村中来,到农村中去。不过,到城市里,俺没地方去。
应该说,俺20岁参加工作,就已经独立了。身边的年轻同事基本上也是20而立。那时候的工资不多,几乎没有评优评先,人们心态平衡而从容,上课就上课,没课干些农活,农活干完了就去看看书,不急不躁,不慌不忙。
印象中那时晋级评职称的事,大家都没有这个概念,顺其自然。定级就定级,晋级就晋级。到评定中教二级时,什么时候都忘了,只记得要教案俺交教案,要填表俺便填表,闲时发表的文章往里面一塞,送去了事。
仔细一算,十年过去了,俺认定了中二,也没有去管能增加多少工资。大家工资几乎一样,和班主任无关,和你带几个班无关。教学就潜心于教育教学本身,没有人想着“获奖”和“晋升”,人们心态平和,关系融洽;不教学就打打球,锻炼锻炼身体,志同道合的几个人在一起,玩就玩个痛快。回忆起来,那真叫淡定和从容。
30多岁时,突然一天,有人说起中二的可以进中一了。对照着学校拿来的上级文件一看,和评定中二大不相同。证件除了学历证、教师资格证和中二聘任证外,还需要继续教育证、普通话证和计算机等级证,前三样俺已经有了,后几样俺全是空白。
本来想以中二终老一生的,俺能当个老师,已经很不错了,吃着商品粮,当着孩子王。第一年俺没行动,受到学校领导的批评,说俺没有上进心,安于现状,自甘平庸,只会写点文章和论文。领导为了俺的前途和上级培训的要求,终于说服俺参加另外三证的培训。
谁知道,这样一来,俺就被拉下了水,痛苦的20年就和俺形影不离了。
先说继续教育,上级领导的设想绝对是英明和正确的,教师参加继续教育,更新知识,转变理念。然而实际过程却混乱不堪,为了全员参与,把继续教育和职称评定挂上了钩,继续教育年年有,然而都是年年走形式。交钱是重要的,学习是次要的,考试是不要的,拿证是主要的。
俺在评定中一职称之前,每年的寒暑假来往于农村和县城之间,交了钱,随便找个老师来上课,上课前点名,下课后点名,中间胡扯八道一番,完事。几年后统一给一个绿皮小本子,每页上列出培训的科目和日期,后面盖上继续教育的专用戳子,就是俺的继续教育证了。
拿到继续教育证那天,俺又傻眼了。不知是哪个填证的把俺中间的那个“平”字加了个草字头,变成了“苹”。俺到处找人问,除了找不到人外,看到的就是那难看的脸,凶恶的眼。最后结论是我的名字起错了!
没办法,一直到交中一材料的前夕,俺才找到继续教育领导里的一个拐八个弯的亲戚熟人,才看在俺给他留下六百元钱信封的份上,给俺在名字的旁边改了一个字,盖了一个章,行了。那是俺两个多月的工资呀,老婆都把俺骂死了。
再来说拿普通话证。俺祖祖辈辈农村人,地地道道的方言,不仅平翘舌不分,前鼻音后鼻音不分,还f与h不分,调号也不分,幸运的是n和l还分。第一次到语委考试,评委老师听俺念的词语和篇章,三个人笑倒一对半,最后给俺一个三乙,听说是级别最低的了。当然是拿不到合格证的了,听说合格至少是二乙。
令俺不解的是,俺学校的几个领导,和俺普通话水平差不多,都考了个二甲,俺心里老是想不明白。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透露给俺一个信息,做人别那么傻。突然间,俺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原来如彼呀。第二年稍微的一个动作,俺拿了个二乙,普通话证书到手了。
然而,俺平时上课,还像原来一样。俺的学生说,有人来听课时,俺有时讲“方言普通话”,真的好难听,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那话叫“撇”的,真想吐,还是听俺本土话舒服,一个字,爽!两个字,倍爽!三个字,非常爽!
最后的计算机证书,俺拿的比较顺利,因为是到市里的行政学院的电脑机房里考的。只要是客观公正评价的考试,俺心里就有底。总共考五门,中一职称只需四门就可以了,俺一狠心报了五门,没有书也没有资料,年轻的同事从网上下载了破解版的模拟练习题,练一练,记一记,居然全过了,有两科满分,另外三科九十多。
计算机等级证书很快就拿到了,然而俺平时几乎一点都没有用,渐渐地,渐渐地关于计算机的那些东西很快也随风飘散了,化作若隐若现的青烟。
下面就是其他条件了,时间肯定是够的,前几年没想评,已经错过几年了,俺也算是中一职称评定里的大龄青年了。年度考核呢,俺听领导话,从没敢想当领导,对任何人不构成任何威胁,断断续续的领导也赏赐了两个优给俺,因为学校里的大小领导那时候的3%都拿几回了。
教学论文不用说,那是俺的强项,校长、副校长,主任、副主任他们的论文大多出自俺的笔下,没办法,俺能写,但俺也要听领导的。领导说忙没有时间写,那是官话,领导大多的确很忙,然而俺们农村的领导们好像很少有搞教育教学研究的。
不过充当刀笔吏的时候,俺也获得了一些回报,他们的省市县优秀证书多的不行了的时候,俺意外得到了一个县级先进个人。就是这个先进,让俺向深渊迈开了关键的一步。
忘了是哪一年的秋天了,终于学校有了进中一职称的名额。不必说教案几本,特色教案几篇;也不必说听课记录几年,教研活动记录几本;单是差生转化的材料就让俺熬了几个通宵了。有的是真实的东西,有的更是虚假的东西,不过俺似乎也有些经验。
这是一个秘密,多年来俺不敢说,现在俺豁出去了。就在俺准备中一材料的那几年,俺的一个领导,还是不敢说谁,已经赶评中高职称了,他除了优秀证书没有其他东西,他的所有材料都是俺做的。他一个字没写,上的特色公共课也是俺给上的,顺利的很,俺那领导晋级后当年聘上就兑现了。
俺报中一的材料准备的也很充分,自以为能获得专家的青眼,然而在一段漫长的等待后,在煎熬中却等来悲伤的消息,俺的没过。俺蒙头睡了几天,也没有想明白,几乎是同样的材料,去年领导进中高都通过了,今年俺又多塞了几本书和几篇论文,却落下这个结局。
后来,有朋友问我,材料交到市里,找人了吗?我不理解,反问道,找什么人,又没有认得的人。朋友说,哎呀呀,写东西写傻了吧,现在这一块水深的很,呵呵,你懂的!
那天晚上,我看着深邃的天空,望着稀疏高远的星辰,叹了一口气。眼前的漩涡似乎越来越大,忽然又清澈了。
越明年,还是去年的那些材料,原封不动,俺改了一下日期,托熟人找关系,花了五千块钱,俺也顺利晋升中一职称了。
不过,那年赶上了评聘分开,评是评了,聘,俺又等了两年。还好,在俺40岁时,俺聘上了。那时候俺不仅早不惑了,似乎也开始知自己的天命了。
回想这些年,职称越来越来被人们看重,教师们为晋级送钱、送礼、倾轧同事、弄虚作假、甚至不惜做领导的情人,以换取专业尊严,权利垄断,教育腐败扼杀了俺们教师成长的欲望。
平静的生活过了几年。身边年龄小一些的教师,在中二和中一职称的召唤下拼搏挣扎,同事间为了争某一个职称的名额,平日里暗自较劲,关键时为了打分拼高下,常常由争吵到谩骂,从一言不合到大打出手。一时间鸡飞狗跳,甚嚣尘上,一地鸡毛,关系极为紧张。
阳光下最光辉的职业,被职称晋升搅得人心惶惶,伤痕累累。教师们疲于评优争先,学生成为达到目的的工具,教学变成作秀的战场。
好了伤疤忘了疼,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几年前晋升中一职称的伤口还未愈合,几位老教师退休了,俺们学校又给了中高职称的名额。本来俺一点想法都没有了,那几年的折磨,想死的心都有了,对于职称俺除了害怕,只有畏惧了,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俺成了名副其实的畏评职,也有人喊俺未评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