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的作家,他们的身份既无百度百科可查,又无作家词典可鉴,作品就是面世之尊容。
不觉就想到李义才,写《耍谈经》的那个人。关于他,民间的说法也极简单:烂秀才一个,原是游家镇人,喜赌牌押宝,欠了一屁股债。为躲债,去了安化坪口。
现在安化那边人说李义才是安化人,幸亏不是鲁迅,否则新化安化必争个屁滚尿流。
虽然至今无人夸李义才是文豪一类人物,但百年过去,《耍谈经》像新化的宝塔,洋溪的文昌阁,存在着,而且很怪,流传于新化,邵阳,怀化等地,生命力十分旺盛。那个叫李义才的赌徒若地下有知,有可能会笑醒。
我有时喜欢去立新桥铁路下转转,那里有一排卖书的地摊。好多书都老得发黄了,什么易经八卦,阴宅阳宅,男盗女娼,摆在那里。其中就有《耍谈经》。卖书的大多是乡野人,坐着,等着人去买。
我与卖书者扯过《耍谈经》这本书,他们说,过去在乡下过年过节,大家围一起呷酒讲笑话,都是《耍谈经》上的故事。一来那些故事好听,二来里面的内容替老百姓说话。比方,里面的故事常写一些乡下有智慧的烂秀才,如何戏耍有权有势之人。
这倒不奇怪。严格来讲,《耍谈经》属笔记体小说。清朝的文学中,笔记体小说颇有份量。《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乃其中之代表。即便像纪晓岚这样的御用文人,他的《阅微草堂笔记》写得趣味十足,故事一片神幻。
而《耍谈经》里的故事,亦如此。它写一个财主的女儿爱上了一个穷后生,俩人无法成为夫妻。离别时,穷后生送了一样男人最雄健的物件给她。物件是用木做的。原来这后生乃天上神仙下凡,这物件通灵。反正,这故事有些黄,但想象力十分好,且文字读来雅致。
在新化,一个人若口才好,会讲故事,在酒楼茶馆口若悬河,旁边就会有人笑着说,这人在讲《耍谈经》。
我有时与朋友讲几个《耍谈经》上的故事,当然,喧染了一下,效果还好。
前些年,社会上很多小段子也蛮好听,有朋友说,录下来,肯定是一部新的《耍谈经》。
我看未必。李义才写《耍谈经》,是有选择的,是经过提炼的,不然,没那么迷人。正如汪曾祺是当代笔记体小说之代表,他的那些小短篇,是随意从民间录的么?也有人读过《耍谈经》之后说,是一本黄色书。我听此不觉笑起来,黄书,是吗?先生,你读过黄书吗?
若说《金瓶梅》、《废都》有晦淫之说,倒还言中了。即便《金瓶梅》,它的旨意并不在淫,是为那个时代写实。《废都》亦如此。
相反,在我眼里,《耍谈经》是一本雅书,里面即便写到男欢女爱,文字非常含蓄。李义才说到底是个读书人,他行文虽反八股,但他不比兰陵笑笑生,是正名在书上的。记得八十年代初,刚开禁,《耍谈经》已公然摆到了地摊上。有人买来读过之后,说,这本书比《少女之心》干净一百倍!
嘿嘿,《少女之心》那样粗枝滥造的,在那个年代,是青少年的性启蒙之物,但它岂能与《耍谈经》的文学性同日而语呢?
当今,一些官场小说畅销之后,书店以及地摊书店便出现许多盗版。
之后,地摊书店像母鸡下蛋一样,什么《村画》、《鬼画》全滚落而出。
那时我在长沙问过作者,此书也是你所著?作者一脸苦笑,说,盗版太多,上哪起诉呢?
但《耍谈经》不存在盗版,因为那时乃民间石印,所有书都是正版。而且书中还插了几张图,有点玄,读者大多看不懂,与此书的通俗性比,这图算是另类。但后来有朋友说,此图乃新化城之地貌图。我将信将疑。
《耍谈经》有好几个版本,当然,还是以民国初的为最全。我以前收了,后送了朋友。我的朋友陈中林,各种《耍谈经》版本,他都有。但他现在好像还不想将之重印,究竟什么原因,不得而知。
清朝几百年,湘中出了“七子”,新化出了“四大家”,然而时间一长,谁还记得他们写了什么作品呢?
倒是李义才这个烂秀才,他的名字与《耍谈经》仍旧活着。
地摊老板又在偷偷印他的《耍谈经》,现在印书方便,又好卖,他们靠这个养家糊口呢。
原创:曾晨辉,湖南省新化县人。从2002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已在《十月》、《天涯》、《芙蓉》《文学界》、《天津文学》、《青春》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市井散记》、散文集《缺书年代》。散文《春江花月夜》被选为2007年上海市春季高考现代文阅读试题;散文集《缺书年代》被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中国国家图书馆、香港公共图书馆收藏。©悦梅山,保留所有权利,原创内容,未经授权,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