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称莲
一直以来,我都隐隐感觉我害怕那种打扮得特别洋气的人,尤其是那些时尚的女人。过去,看到这样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因此我的亲密朋友基本都是我觉得朴素、低调的人。发现了自己身上这一点局限后,我会有意识地去接触身边漂亮、时尚的女性朋友。然而,做是这样做了,却总感觉不自在,哪怕是交往很长时间了也不能特别靠近。
我知道是我哪里卡住了,跟这些美女没有关系。
终于有一天,我必须要和一位漂亮又时尚的女人特别亲近地一起工作,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能量,我把这种能量叫做“傲慢”。在这股能量面前,我表面在“淡定”地工作着,内在却在一直哆嗦。她明明没有说,我却似乎听到:“你这个土老冒算个啥!”“你说的那些算啥?我早八百年就知道了!”深深的自卑和羞耻感袭上心头,胸闷、嗓子堵、肩膀沉重,身体的反应明显又强烈。
我知道是时候揭开谜底了。
农村出来的土老冒!!!
农村出来的,这一点好像一直是我的羞耻。就因为这一点,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好。
那个12岁进城读书的小姑娘,羡慕别的同学穿的皮底鞋,却只能穿土土的千层底布鞋;想要一个录音机学英语,求了老爸N多次都没有如愿……好多跟贫穷相关的画面都浮现出来。
最受刺激的一次是学校开运动会,我被推举50米接力赛跑。运动会要求穿运动衣,农村来的同学大多没有运动衣,老师说裤子穿秋裤也行。可我没有商场里买来的秋裤,平日穿的衬裤是妈妈用棉布缝制的。班主任老师便拿来了他女儿的秋裤给我做运动裤。整个事件,当时拿没拿名次、和谁一起跑的全部忘记了,只记得借秋裤穿这件事。不知道同学们当年到底是如何想的,我只感觉全体同学都知道了我没有秋裤穿,每个人都在笑话我。后来被一群城里的同学孤立,也感觉是跟自己土里土气相关。
虽然我人在现在,回忆起这些事件依然可以体验到那种卑微、那种小心翼翼、那种不如人的感觉。
其实很多农村出身的人都会有相似的感觉,这是贫穷带来的影响,也是城乡差别带来的影响。刚到北京那些年,常会听到北京人把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叫做“老外地”,语气中有很多的不屑。如果小孩子听到这样叫自己,往往会留下自卑的心理阴影,感觉到自己不如人。这样的心理不能被关照,就会带着走好多年,像我一样影响着生活。
想起多年前在一个课程里,有一个四十岁的朋友,讲起8岁的时候一件事情竟然号啕大哭。他说有一次他的裤子破得没法穿了,只好穿着爸爸又长又肥的裤子挽了一圈又一圈去上学,怕同学笑话一天都不敢离开座位。当时他讲的时候我只觉得他可怜,很同情他,并没有和我联系起来。今日终于明白他那就是羞耻感,是和我一样的感觉。
联结到这些,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汩汩淌下。原来我背负那么多年的影响就是这个。好像被委屈了很多年的一个人,有苦无处诉说,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情感的洪流奔涌而出。
我终于看见了那个曾经那么难过的女孩子!
没错,她确实是老农民的孩子,她确实没有洋气的衣服,她确实没有录音机听……在这些方面她确实不如人,当年她也确实感觉自卑和羞耻。这些都是事实,是一些事实。
还有另外一些事实,那是什么呢?
她的本质是好的!她虽然出生在农村,但她的价值和出生在城市的人没有差别。人生而平等。
她的存在是老天爷给的权力!在存在这一点上,她和任何人没有区别,而且这是根本所在。
她积极向上!在身边的女孩子纷纷辍学回家,她自己一个人坚持读书,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她聪明好学、勤奋刻苦!初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中学时是英语课代表,考上了大学,大学英语通过了国家四级考试!
她勇敢又努力!从村里到县里,从县里到市里,从市里到省城,从省城到首都。
她是农民的女儿,身上透着淳朴、善良、简单、厚道、勤劳、友善、谦卑等品质;她如今是都市女性,有着知性、练达、大方、优雅、睿智等等气度。
她是从鸡窝里飞出来的,她可以做凤凰能做的很多事情,也可以做很多凤凰不能做到的事情。
这是完整的我!无论经历了什么,我的存在都让这个世界丰富而美好!
我出生在农村,我是农民的女儿,我更是一个人。我为我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