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到了。老话说清明要明,谷雨要雨,意思是清明这一天要是晴朗,全年都会风调雨顺,但往往清明这天总是会下雨。一个文化节日,竟然跟节气相关,十分神奇。昨天夜里,整座城市电闪雷鸣,下了旱季来的第一场雨,没想到山川虽异域,风雨也能同天。南国的雨跟国内不一样,要么不下,要下就是暴雨如注,从来没有绵绵小雨。今早出门发现气温降了很多,整座城市也变得干净起来。
上班工作后,已有五年清明没有回家祭祖了,而清明又最是家乡中一年春好处,是油菜花盛的时候。这几年老家名声大噪,一半得归功于油菜花的景点,全国各地的游人慕名而来,对于没有见过的他们,这的确可以数得上是一胜景,能跟江西婺源媲美。但对在江淮地区出生成长的人来说,则太稀疏平常。
清明是要祭祖上坟的。读小学时,即便清明这天还上课,中午也得赶回村里,去公墓上烧纸祭祖。离乡的人过年可以不回家,但清明一定要回。里下河地区河流纵横,村里的坟茔在一块地势较高的垛田上,四面环水。记得小时候祭祖, 要先在家里吃了祭祖饭,再带着纸钱、鞭炮、献胙去坟茔。那会的我还没有油菜花高,就跟着大人后面走着,也喜欢下田。 田亩之间有许多灌溉需要挖的“口子”,上面长满了荠麦、杂草等,十分隐蔽,一不小心就会踩掉下去,口子很深,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蛇虫鼠蚁,还是野兔刺猬,小河弯弯,还需要过些小的窄桥,考验小朋友的平衡和胆子,跨“口子”和过小桥的过程是童年的乐趣所在。
有几年清明时,村里到坟上间的桥坏了,走路没法到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九十年代的兴化,水路比陆路发达。爷爷也有两条船,就拴在家门口的码头边。我是喜欢坐船的,爷爷会站在船尾撑船,瘦长的竹篙一下去,小船就悠悠地往前窜一大节,我坐在船头玩水,当船穿过桥底时,话音会有回声,桥顶印着波光款数,光影之间,每根脆弱如蛛丝的神经,都被当作琴弦拨动了。那时候,总想爷爷撑船能慢一点,这样我就可以永远躺在船头望着天空了。但每次总是很快就到了,让人意犹未尽。而后来,爷爷也走了,就葬在他每次清明撑船带我去的坟茔地里。再去上坟的时候,人已经长大了,就觉得世界小了。路修到公墓边上,走几步就能到,没有“口子”可跨,撑船的人不在了,也没有小船可坐了,没变的还是这个时节遍地金黄的油菜花。
上坟要烧纸钱和放鞭炮,但纸钱不是冥币,是用木槌和铁制的钱模,把钱的形状打在土黄纸上,这是一种古老的做法。明前几天,还得在家里,用锡箔纸折好元宝。折元宝是细活,需要用一张张纸慢慢折,考验着祭拜人的虔诚,如果家中有人要升学求职去疾,一定要亲自给祖先折上一扎纸的元宝,堆成金山银山的样子,这样才能得到祖先的庇佑。天朗气清的时候,鞭炮一点,就开始烧纸,若是去世的人抽烟喝酒,还要烧去几根烟,洒上半壶酒。鞭炮升到天上炸开,散作缕缕青烟青烟。很多人一年也就回来这么一趟,对故人的思念就寄托在地上的灰烬和天上的青烟中。 其实,纸钱的产生,原于故人笃信轮回转世。但在身后扫墓,不如在生前尽孝,死后烧万捆纸,也不如在世端一碗饭。
除了纪念故人外,清明时节也是物产最丰盛的时候。江苏是鱼米之乡,兴化更是典型。河鲜以河豚为第一,梅尧臣说: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在喜爱吃淮扬菜的饕客菜单中,河豚是排第一的,这道菜是出了名的贵,亦是出了名的好吃。清明的河豚没有刺骨,可以红烧、亦可白煮,野生的河豚有剧毒,现在餐馆里厨师出锅后,一般要当面试食,以示安全,没有问题后才能让客人享受。河豚正是这样一道惊险刺激,却又从不让敢于尝试的人后悔的佳肴。
家乡除了河豚外,螺蛳、河蚌、甲鱼等河鲜也是肉质鲜活,正当时令,无论怎样烹饪,都能保证口味平和,汤汁浓郁,展现了淮扬菜的特色。螺蛳是我的最爱,家乡河流多,螺蛳质量上乘,明前的螺蛳肉质又最为饱满,甚至有美味赛过鹅肉的美誉。蒌蒿、春韭,也是时令蔬菜,蒌蒿炒肉丝,是一道家常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蒌蒿价格不菲,但仍是抢手货,只有早起才能买到。炒之前,应先用清水中浸泡,烹饪时要急火快炒,这样沾油即熟,出锅后更加鲜嫩,还带着一股春天清新的气息。韭菜可以炒猪肝,鳝丝,螺肉,也是上品家常菜。杜甫写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依我看,吃不到河豚不要紧,能来两碗螺蛳、蒌蒿下酒,约上三五个好友春夜听雨,也是可以醉人的,是可以一举累十觞的。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特色。上大学时清明节,浙江的同学拿来青团,此前我也是没有尝过,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一口吃下去,吃不出味道。许久之后,才觉得艾草香气扑鼻。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清明时节的雨是春雨,是好雨,是杏花雨。古诗说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现代人也唱道远方有琴,愀然空灵,声声催天雨。听了这场雨,看过这些菜,就当我也已过了清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