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师戒酒（小小说）
文/王生虎
在芙蓉镇的酒场上，提起刘海军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海军喝酒，快慢随意、红白皆可，任他“三中全会”“血腥玛丽”……杯来张口，口到酒干，喝下去就像没事人儿。芙蓉镇的老少爷们都叫他“刘不醉”，声名之显赫，方圆十里，无人能及。
据说，刘不醉最初显露喝酒天赋那一次，是在东北。工厂上马新项目，组织部分员工赴东北学习。学习期满，为感谢对方培训指导，领队专设答谢宴。对方上到厂长、主任，下到技术员、班长，约摸十七八个人。一桌坐不下，两桌显宽松。领队想，既然花钱请客、既然位置富余，不妨安排一两个自家员工陪客人喝酒尽兴。刘不醉就是其中一个。
酒场如战场，东北爷们豪爽，喝酒跟喝水一样，这无疑是一场硬仗。刘不醉身负重任，抱定“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绝与悲壮。年轻人好胜，两杯白酒下肚，所有矜持、客套弃之脑后，酒场上乌云密布、大浪滔天。敬酒、回敬，你来我往，刘不醉以一敌十，很快半斤下了肚。刘不醉一看阵势，暗叫不好，玩车轮战，自己肯定不是对手。怎么办？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和刘不醉同桌的，不是班长就是技术员。其中一位班长是退伍军人，不但擅饮能饮，还居中使眼色调度，显然是这帮人主心骨。一轮刚罢，刘不醉为大家斟满酒，端杯直奔“主心骨”而去，“班长，我敬您一杯！”酒杯是高脚杯，一杯大约三两六钱。一人敬一杯，十个人就是三斤六两，加之先前半斤，刘不醉得下肚四斤开外，任你酒量再大也要瘫倒。退伍兵暗自得意，毫不迟疑干了满杯。干完酒，退伍兵拎起筷子准备吃菜。谁知却被刘不醉阻拦：“班长，好事成双，再来一杯！”退伍兵有些为难，喝酒不吃菜，既上头又伤胃。转眼他又豪情万丈，自己是地主，总不能让一个南方侉子小瞧了去，喝，必须喝！“叮咚”第二杯又没了。两杯下肚，退伍兵脸色绯红、身体打晃。他晃晃悠悠地想落座，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刘不醉又来了：“班长，我最敬重军人。咱俩再来一杯，凑个三阳开泰！”退伍兵坐又不能坐，站又站不直，前后摇晃着看刘不醉倒酒。刘不醉同样有苦难言，强忍着，小酒倒得满而不溢。退伍兵酒虽多却心如明镜，“不来，不来，不来了！”怎么可以不来呢？刘不醉趁热打铁：“班长，这杯，我干了，你随意！”说完，咕咚一口，闷了。退伍兵勉为其难地伸出手，还没拿稳酒杯，“咕嘟”跌坐椅子上。其他人一看，窃窃私语：“这家伙，斤半下肚居然没事，最好别惹。”怎么可能没事？酒场风平浪静时，刘不醉溜出去，吐得昏天黑地。
刘不醉一战成名，却被盛名所累。同事、朋友，亲戚，请客找人陪酒时，都会想起他，他成了陪酒师。陪酒不是好差事。以前他喝酒，从来不醉，一来没有人下大力气劝，而来比他酒量高的人不多，你一杯我一杯，游刃有余。陪酒不一样，主人希望你把一桌客人都陪好，敬完老大敬老二，敬完老二敬老三……一个人武功再高，和天下英雄作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刘不醉朋友张强三十岁那天，他醉得一塌糊涂。那天张强特意安排他和领导一席，叮嘱他：“兄弟，这都是哥哥单位领导。你知道我喝酒不行，你务必帮我陪好他们。”刘不醉花钱吃酒，没想到摊上这档事。回吧，驳了哥们面子；不回，风险太高。个人安危终究敌不过革命情谊，他咬咬牙，好吧。领导们大杀四方，酒量都是海象级。刘不醉南征北战，奋勇杀敌，可惜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领导们酒酣耳热，心满意足地走了。他却瘫倒卫生间，吐得满地皆是。张强心存感激，热毛巾、浓茶水，照料得无微不至。张强妻子却不是省油灯，当一帮客人面气鼓唠叨：“什么玩意！不能喝逞什么能？八辈子没喝过酒似的。”后来，这话传进刘不醉耳朵。他恨得抽自己耳光，发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以后绝不再干。
此后很长时间，刘不醉真就没有醉过。别人请他陪酒，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可惜他没有守住内裤，前不久犯了同样错误。
刘不醉表哥搞海鲜批发，往来都是大客户。一个供货商从青岛赶来，专门找他洽谈业务。山东人喝酒也是好汉，表哥那点小酒量根本不够瞧。表哥请他帮忙，刘不醉“伤疤”还没好，“表哥啊，我血糖高，医生关照不能喝酒。”
“拉倒吧。”表哥不吃这一套，“血糖高不能喝啤酒、红酒，只让你喝白的。”
“白的也不行。”刘不醉心有余悸，“我这两天闹肚子。”
“咦，”表哥很不开心，“请你这点小事都不行？”
刘不醉左右为难，表哥对自己确实不错，何况难得请自己帮忙。自家亲戚，怎么好拒人千里。“好吧好吧，”刘不醉没奈何答应，“光陪喝酒，没其他事？”
“没有，没有！”表哥合不拢嘴，“只要你把他酒喝好，生意就成了一半。”
山东客商果然是条汉子，加之刘不醉热情似火，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二斤酒下了肚。谁知好汉脸色越喝越白，没下桌就跳起了探戈。表哥夫妻俩面面相觑，和一个醉汉谈什么生意？开间房，让好汉和司机住下再说。事情往往这么巧，公司有急事等待客商回去处理。老板娘亲自打电话，客商呼呼大睡根本听不到。老板娘只好打电话给司机，命令他立马带老板回去。司机二话不说，把老板架上车，一溜烟儿跑了。生意没谈、合同没签，表嫂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表哥也埋怨刘不醉：“差不多就行了，喝那么多干嘛。”刘不醉努努嘴，最终却一言未发。
常在酒场走，哪有不喝醉。刘不醉觉得醉得有点冤、有点窝囊。他更换了微信头像，头像上只有两个血红大字——戒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