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星期,猛兔镇依然以它自己的规律生活着。虽然小月一家人的遭遇在镇上激起了一阵涟漪,也仅仅是荡漾了几天便没了动静。人们似乎开始遗忘他们,只有他们的小屋残骸还在那儿,记录着他们曾经在这个小镇生活的痕迹。
王秀枝的尸体在下游被找到,最终还是被他们的远亲认领,和李前程的残骸葬在了后山墓园。而小月,至今没有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般。
南宫燕把头骨恭恭敬敬地摆在了一个神龛里。这个神龛是她特意去镇上的木匠铺里定制的,用的是名贵的檀木。她不在乎多花了几千块钱,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父亲值得这么贵的木头制成的容器。
头骨被端端正正地放在里面,精美的台子上镶着金边,花饰是佛教的,因为母亲信佛。头骨前面有一个金色的香炉,现在是空着的。
“妈,你来吧。”
南宫燕走到一边,把位置空出来给自己的母亲。母亲是个有教养的人家出来的女人,从那遥远的城市嫁到这里,嫁给了自己的父亲。她知道母亲的娘家是很优秀的,而自己的父亲更加优秀,所以才能得到她的心。
朴素而又得体的休闲服,面容清秀,与南宫燕几分相似,只是她有那么一股书卷气却是女儿没有的。脸上泪痕未干,她也没有去擦拭,点燃了三支香,然后在自己丈夫的头骨前闭眼,嘴里默默地念着,足足五分钟才睁开眼来,然后把香插到了香炉里。
当母亲退开时,南宫燕上前拿过三支香点燃,然后走到父亲的头骨前。她没有像母亲一样闭上眼,而是看着父亲的头骨,上面有两个深深的眼窝也在凝视着她。
“爸爸,不孝女今天在这里发誓:凶手一日不死,你的头骨就一日不下葬。十年前,你无缘无故地失踪,我未能见你最后一面,是女儿不孝。今天,我找回了你的头骨,知道了真正的仇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提着他的人头来见你,让你的灵魂得到真正的安息。”
“爸爸,请保佑我,与我一路同行!”
南宫燕表情严肃,陈重地说完这些话,然后拜了三拜,将香插入了香炉。袅袅升起的烟犹如六条小白龙腾空而上,逐渐消散在虚空。
母亲看着自己女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握住了女儿的手,将它捧在自己手心,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要保护好自己,切不可冲动啊!”
说完,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放开了手,便出去了。南宫燕看着母亲略有些蹒跚的背影,想着母亲这些年的不易,不由得已是热泪盈眶。
“铃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她打开一看,是周畅打来的。
“喂——哦好的,我知道了。”
非常简短的几句对话,南宫燕神情严肃,迅速地向着楼梯跑去,一路向上,跑到了阁楼。阁楼里,一架天文望远镜架在那儿,从阁楼的窗户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那条通往羊堡的山路。
壁炉的火熊熊燃烧着,为镇办公楼提供着充足的热量。临近年节,镇里开始有了些过节的气氛,街道上开始张挂红灯笼,镇办公大楼前的小广场上,也在布置着,红色的喜庆正逐渐在小镇铺开。过不了几天,人们就会在猛兔广场上载歌载舞,欢度这一年一度的节日。
吴光辉觉得有些热,大概是这壁炉烧得太给力了,所以他再不顾形象,把颈下的纽扣解开,让流了汗的脖子出来透透气。
最近几天,他有些生气,因为儿子不听管教。这么多年来,儿子一直是个听话又顺从的好孩子,而且在他眼中,他被父母教导得特别好,特别地有教养。他甚至计划着,儿子以后要去国外留学,回来后在城市里当个大法官,不用再回来这个小镇。
但自从那天法庭事件后,儿子就变得不怎么听话,而且学会了顶嘴和反抗。今天,他一气之下,扇了他一巴掌,结果他就跑了出去,不见踪影。
此刻,他正和妻子通了电话,为儿子的事烦恼着,脸色不太好看。但手上的电话铃声又响了。
“又是哪个混帐东西,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他很不耐烦,但一看那个号码,却立马换了一副脸孔,他满脸堆笑地接了电话。
“哎,您好您好!是羊管家啊,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啊。能接到你们的邀请我倍感荣幸,会的会的,我一定带着爱人和孩子到堡里参加。”
“哎,羊管家,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却没有机……就是关于我提出的增加一成的事情……哦,好好好,谢谢谢谢。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为羊堡服务的。”
这边电话刚放下,副镇长就摇着胖胖的身子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哈哈哈——我说吴法官大人啊,你也接到了邀请了吗?羊堡的克鲁斯-羊大人今天从外面大城里回来,邀请我们晚上去羊堡参加新年聚会。今年的新年聚会提前了那么几天,想着羊堡里的好东西,我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呢。”
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脸期待地等着吴光辉的回答。
“我当然被邀请了。”吴光辉有些不满,回答了一声便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切!”副镇长也是一脸鄙夷地看着吴光辉的背影。
吴阳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树林里。这是一片阔叶林,所以在这寒冬里,树叶几乎掉了个精光,偶尔剩下的几片叶子轻风一吹便落了下来。地面上,色彩缤纷的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件花衣盖住了肮脏的泥土,让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丽。
脚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嚓嚓声传来,他没有在意,只是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便放空了心思跟着感觉走。
今天是他第一次反抗了他的爸爸,也是第一次对他爸爸的光辉形象产生了怀疑。他的脑海里怎么也无法忘记秦无艳那天的表情和话语,而小月瘦小的影子总是不断在脑中刺激着他,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他很苦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渴望得到妈妈那白白胖胖的手来抚摸他,但他又害怕,妈妈会把爸爸的光辉形象再一次印入他的脑海。他想逃……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小月家那残破的废墟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或许真是冥冥中有神的指示让他走到了这里。看着这满地的残骸,他突然跪了下来,大哭。
“如果那个晚上,我不这样对你,你就不会这样了。呜呜呜——”
远处树林里,秦无艳看着跪在那里痛哭流涕的吴阳心情复杂,原来她早已经发现了离家出走的他,一直默默跟随着。她没有上去,只是默默地看着。
山风劲吹着,下午的阳光正烈,也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间。一行三辆车正从那外面驶来,然后驶上了镇前那条大河上的桥。前后两辆宝马X5,护卫着中间的库里南。
车上,克鲁斯-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还哼起了小曲儿。今天他特别高兴,因为手上刚签了两个大单,而这两个大单关系到家庭的两个大生意。一个是家族传统的大麻生意,而另一个是关于十年前掠夺而来的猛兔养殖生意。
有了这两个大单,基本可以保证明年的利润不低于今年。所以,他已经通知了镇里支持他的朋友们,并且早几天就让儿子从大麻种植园赶回来。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妹妹和妹夫。
车窗里划过的点点红色,他知道这是为这个年节准备的红灯笼,已经挂在了桥上,还有镇前这条大路的两旁。他很满意,虽然这些费用都是羊堡承担的,但他一直将这个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家。他觉得镇民都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很享受他们崇拜的目光,享受这生死尽在掌握的感觉。所以,这钱花得无怨无悔。
随着车身的倾斜,车子开始上山了,不久前面就出现了一个转角。经过这个转角,就意味着真正进入了羊堡的地盘,那儿的路贴悬崖而行,直达羊堡。而转角外,是一个悬崖,悬崖下是那条奔腾的大河。
山风温暖而清爽,所以前面那辆宝马越野开始打开了车窗,享受起这清新的风,它已经快到过转角。
“砰!”一声沉闷的枪声突然回荡在山间,惊起了一片林鸟。
正在过转弯的宝马X5就像被人突然推了一把,方向急拐,失去了控制。它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一下撞到了山崖上,半个车身横出悬崖,摇摇欲坠。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让后面两辆车措手不及,差点就追了尾。但是克鲁斯-羊的反应极快,他阴沉着脸,命令司机赶紧超越前车,开过转弯,到那条紧贴山崖的路上去。这时,他看到羊堡方向的山路上,一辆猛禽350正风驰电掣般向下开来。他认得这辆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库里南强大的动力爆发,轮胎在地上滑出了青烟,然后车身一窜,便要超车过去。
“砰!砰!砰!”
连续三声枪响,刚刚准备超车的库里南被生生逼停。第一发子弹击穿了前轮轮胎,第二发子弹击中驾驶室的玻璃。玻璃是防弹的,所以产生了一道白痕,白色粉末飞溅。而第三颗子弹却是一枚穿甲弹,它穿过已经裂痕无数的防弹玻璃,准备无误地击中了驾驶员的脑袋,他的脑袋被炸得稀巴烂。
克里斯-羊瞬间脸色惨白,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车子已经停了下来,横在路的中间。他试着打开车门,准备下车逃生。
猛禽350呼啸而至,甚至没有丝毫的减速。那庞大的车身便撞在了横在路上的库里南,将它撞出了将近三米远。本就是宽敞的两车道承受不了它的位移,它冲出了悬崖,翻滚着掉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最后的那辆车里爬出了几个人,躲在靠近悬崖那边的车后面,警惕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人正是老羊倌,他眨巴着小眼,惊魂未定,而另几个保镖紧倚在车边,不敢动弹。
前面的那辆宝马越野终究没能撑住,在发出几声“嘎嘎”怪叫后也坠下了悬崖。“轰轰”的响声中,一阵火光亮起,也不知是哪辆车烧了起来。
猛禽350的车门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脸上有血,大概是撞击造成。他面容有些扭曲,站到悬崖边看了看,然后对那些趴着的人说:“出来吧,没事了。”
老羊倌儿带着几个保镖从车后慢慢爬了出来,他们小心翼翼,生怕再有一颗子弹射穿了他们的脑袋。但等了一会儿,先露头的人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老羊倌显得很诧异,他看着眼前的人,结结巴巴地说:“小……少主。”
“不,从现在起,你应该叫主人。”年轻人摸着老羊倌的头,冷冷的看着,眼睛底下一道口子还在流血。
“主人!”
老羊倌忽然干脆地叫了声,然后跪在了地上,将头紧紧贴着路面。身后的几个黑衣大汉见状,本是握着的枪立马扔在了地上,也跟着一起跪在地上,头贴大地。
“哈哈哈——”
年轻人在狂笑,而老羊倌心里却起了波澜,他刚才看了车里一眼,隐约在副驾驶上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那个女人瘦瘦小小的,蒙着脸,手里抱着一杆猎枪。
不远处的山上,一块岩石的后面,周畅和美子正收拾着狙击器材。
“我们也该离开了。”
“是的,下山就走,这个破烂小镇,还是让他们自己玩吧。”
一辆小型货车本是从小镇的深处开出来的,那里是一个庞大的猛兔养殖场,也是猛兔镇唯一的一个。货车上载着两笼猛兔,正准备开到羊堡去。
货车驾驶位上坐着个俊美的年轻人,而副座上是一个美貌的妇人。妇人的眼睛一直闪着光,兴奋地看着前方。
那几声枪响,让开到了山下的货车停了下来。俊美的年轻人走下车来,看着山路转角处那一幕,眯着眼。
车里的貌美妇人很高兴,问:“这是在打猎吗?打猎可好玩了,那些黑黑的是什么动物,看起来已经被打倒了。哇!又有一只黑色大兽冲下来了,好玩,真好玩!”
“是啊,真好玩!”
年轻人附和着,看着这一切。然后走到了后车斗,拿起几块肉扔进了笼子里。猛兔们马上露出了尖牙利齿,飞快扑了上来,撕抢着鲜血淋淋的血。
他笑了,笑得非常开心,就像车里他的妻子一样开心。
摔下山崖的车还在燃烧着,但悬崖上的人没有看见,库里南在燃烧了几分钟后,一个人挣扎着从车里爬了出来,然后带着满身的火焰扑进了旁边的大河里,再没有出现。
“轰!”车终于爆炸了,火光冲天而起,掀起一片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