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果蛤蜊意面

几乎每一个进店的客人,都会时不时掏出手机,除了她。

她叫暮柠,每次来,都扎着利落的马尾辫,只揣一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本子上别一支圆珠笔。我没见她掏出过手机,也没见她戴过手表,她似乎,不需要知道时间。

“老板,麻烦要一份牛油果蛤蜊意面,谢谢。”

“好的,先找位置坐哦,等下帮你送过去。”远远看见她来,我就猜到,一定又是牛油果蛤蜊意面。

她每次来,都是正午餐点,只点一份牛油果蛤蜊意面,没有其他。有时候吃完就走了,有时候却会 在原位坐上一个下午。

她转过身,走向店门,坐在店外的独立圆桌,坐下,等餐。

那几乎成了她的专属位置,阳光洒下,刚好覆满她的脚踝,被裹成金黄色的轮廓,分外好看。

“嗨,你的意面来了。”我把餐盘递到她面前,她正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她写得很慢,见我上餐,赶忙把本子移开,腾出给我放餐盘的空间。

“这是我在苔风食馆吃的第99份牛油果蛤蜊意面噢。”她看着我,稍耸了耸肩,笑得清甜。

“哇。”突然之间,我找不到任何词句来回应,这份被数念被惦恋的感觉,让我瞬间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苔风食馆日夜续续的经营,收获了这份被关注的惊喜,实在是受宠若惊。

我回到后厨,做了杯柠檬冰蜜,给她送过去。

“诺,送给你,庆祝你的第99份牛油果蛤蜊意面。”

“谢谢你啊老板,这是,柠檬冰?”

“柠檬冰蜜。”

“那真是太适合我了,我叫暮柠,朝朝暮暮的暮,柠檬的柠。”

“你的名字真好听。”跟她的样貌一样,清新可人。突然想起长久以来我好像未曾自我介绍过,“我叫苔风,苔风食馆的苔风。”

“我知道。”她低抿着嘴笑,喝了一口柠檬冰蜜,“我常听别人这么叫你。恩,你的柠檬冰蜜很好喝耶,有股……”

“花香。”

“对!”她满眼欣喜。

“老家自己酿的花蜜,是真正来自大自然的香气。”

暮柠点了点头,微风轻抚着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好似空气中都弥漫着花朵的香味。

在这里,暮柠除了吃饭,几乎就是发呆,和低头疾笔了。这是我第一次坐下来与她聊天。

“你,是个作家?”

“呵呵,没有,我只是 喜欢写故事。”

“每天都有故事可以写么?”

“当然。”她微微歪了下头,“路人的故事,朋友的故事,穿梭在这里的食客的故事,我的故事,诺,还有这只老幺的故事。”她轻轻摇了摇她的脚踝,老幺扭一扭胖胖的腰肢,眨一眨惺忪的眼,又迷离地睡了。

她每次来,老幺就摇着尾巴看着她,定定地在门口圆桌旁等着,等她找到舒适的姿势坐好后,就把下巴搭在她脚盘上。暮柠开始她的创作,老幺也开始它的美梦。

“那,你出过书么?”

“没有,也没有想过这件事,只是单纯地喜欢写,不为了什么。我觉得啊,写故事的人,记性都不是太好,所以才要靠‘写下来’来记住。”

“你不想出书,那……”

暮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是想问,我的梦想么?”

我点了点头,默许。

“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有想要达到的目的的。嗯,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如果非要我给出一个目的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像人们常说那样啊,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过着我想要的生活,那,我想努力让自己成为那个人。”

我惊讶于暮柠纤细的身体里藏着对生活大大的包容与向往,她见我微笑默许,接着说,“生活,才是生命里最天大的事。有些人 做科研是想成为科学家,有些人 写作是想成为作家……”

“那你呢?”

“生活家。”

“生活家。”我第一次听,原来人生最大的向往,可以是 想要成为一个生活家。生活并无本来的模样,它所呈现的,只是你想要的样子。

“嗯。我与生活,从不曾彼此辜负。”

“所以你每天随身带着的,是你自己的故事本咯。”

“是呀,因为有写故事的习惯,我还爱上了收集各种好看的本子,家里大大小小的本子,都被我收纳在行李箱里了。如果哪天兴起要出走,什么都可以不带,但是一定要带上那一箱故事本。”

常常听起别人说“情怀”,今日见到“情怀”本身,原来这么耀眼又实在。

“嗨!”小薰忙完手头的工作,从店里跳出来,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朝暮柠挥挥手。

“这是暮柠。暮柠,这是小薰,我表妹。”

“嗨,小薰。”

“暮柠,你每次来都坐在门口这边,不会太晒么?”

“不会啊,可能是我比较不怕晒吧,而且,敞亮的阳光能给我最馥郁的灵感。”

我准备了一个素色笔记本,在暮柠来吃第100份牛油果蛤蜊意面的时候,把那个本子当作礼物送给她。

“谢谢你啊苔风,这么有心。”每次见她露出暮柠式的笑容,都让人心情大好。

“上次听你那样说,那今天,为了纪念你的第100份牛油果蛤蜊意面,送你一个笔记本。”

“那我以后,专门用它来写苔风食馆的故事,怎么样?”平日见暮柠沉稳淑静惯了,突然带点俏皮的模样真是可爱。我被她逗得笑了出来,“当然可以啊,到时候记得复印一本给我。”

“是喔。那,我得把你也写进去。”

第二天,她穿着米白色连衣裙,左手把我送她的素色笔记本抱在胸前,走进店里,微微笑,拎起右手,是一个好看的奶白色礼盒,她说,“苔风,送给你。”

“这是?”

“第101份牛油果蛤蜊意面的纪念啊。”

说罢,我和暮柠都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萦绕在苔风食馆里,特别温暖。

苔风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在暮柠疾笔的那些故事里,有这么一段,写着她自己的心情,关于牛油果蛤蜊意面的微妙情结:

第一次来到苔风食馆,是这家店开业百日纪念,望着琳琅丰富的菜单,我始终决定不了要点的餐食。这时候,从厨房里传出来一个特别悦耳触心的声音,“还有客人点牛油果蛤蜊意面吗?有的话我一起做。”我回头,那个人,明亮得晃眼,好似在梦里见过,我有些看愣了,又马上反应过来,对前台的女生说,“牛油果蛤蜊意面,我要这个。”

“好的!”女生回答得清脆,又立马跟那个男生吆喝道,“哥,牛油果蛤蜊意面,再加一份。”

后来,每一次想起他,我都会到苔风食馆,点一份他亲手做的牛油果蛤蜊意面。每一次,都坐在门口的位置,侧头就可以看见他。

我听大家都叫他苔风,也就知道,原来,这个男生,就是苔风食馆的主厨兼老板。

今天,是我第99次想起他,他竟然,主动跟我搭话,还送了我一杯冰沁的柠檬冰蜜,那股清甜,原谅我舍不得分享给任何人。

每一次起风,窗台那串暮柠送的紫色晶莹的风铃摇曳,叮铃叮铃响,像极了秋天里遍野的薰衣草。风一吹,暮柠笔下的那些故事啊,好似都绽开了,阳光多了份丰盈,云朵也多了份清宁。

每次看到窗外的阳光,我都会想起暮柠,她说,阳光,能给她最馥郁的灵感。

苔风食馆的故事里 有暮柠,和她的牛油果蛤蜊意面,而我也开始期待,暮柠的故事里,有我,或许,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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