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子从小就是个孤僻内向的孩子,过年的时候,亲戚朋友一大家都来我家吃饭,我便会躲在房里,找各种理由不去触碰这尴尬浮躁的饭局。母亲到了这总会数落我没出息,然后引来父亲失望落寞的眼神。仿佛堆积了无数句话要开始教导,却又觉得我已经长大,悻悻的离去。家里的亲戚喝得颠三倒四,分不清南北。他们开始吹嘘,开始寒暄,开始关切,开始莫名其妙的担忧我的未来。
姨夫说:“节子这样可不行啊,现在的社会就是靠一张嘴,她不出来见人怎么行呢?”
阿姨说:“是啊,都已经老大不小了,都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姐姐你要管管她。”
舅舅说:“我们这也是为了她好,你看她成天在房里,就知道写东西,她能像别人一样当作家吗?”
舅妈说:“她有什么东西可写的,就是那些花花草草嘛,不出来见人有什么出息呢?”
爸妈到这便不再说话了,他们觉得羞愧,又无可奈何。
可是亲戚们不肯停下,他们觉得自己正义无比,仿佛只要听了他们的话就能解救全世界,仿佛我家的兴衰成败全都在他那醉酒后的话里,仿佛我得了绝症,再不吃药就会死去一样。
“我去上厕所了,你们先聊。”妈妈到这总是找个借口离开。爸爸羞红着脸在陪笑,一边点头,一边无奈。
大二那年,外婆出车祸摔断了腿,一大家子人又聚在一起了。父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吃饭,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去看看外婆。想起小时候外婆给我的糖,想起她慈祥的面容,想起她抱着我睡觉的安心,我还是去了。
去的时候,阿姨坐在另一张病床上,姨夫在窗口抽烟,其他几个舅舅,舅妈在陪外婆说话。我刚进门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我,仿佛一个陌生人,一个怪物走进房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随即他们为了缓解尴尬开始寒暄:“节子来了,外婆不知道有多想你。”
“节子啊,好久没见你了,你姨夫刚才还说你有出息了呢,都考上大学了。”
“节子,在大学舒服吗?”
“节子,好好学习,你以后一定比我家那几个有出息。”
“节子,你妈妈真有福气。”
……
我感觉脑袋里一片的嗡嗡声,停不下来。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就走了。后来听母亲说外婆想和我说说话想了很久,每天都在念叨我。
事后的某一天,我趁着夜晚,和外婆睡在一起。晚上有无数的话想讲。有无数的委屈想倾诉,有无数的眼泪想在她面前流出来。我想外婆,我真的很想她。
大四以后,我出去工作了,做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依旧不爱讲话,但是基本的沟通不会排斥,我只是不喜欢热闹的寒暄。工作还算顺利,很快就升到了助理。公司同事看我的眼神明显和往日不同,他们开始小声窃窃,开始在我面前用眼神交流,开始在我背后念叨我的故事。
“像她说话这么直接的人居然能晋升,真是大跌眼镜。”
“是啊,平常都不怎么和别人交流,老板怎么会看中她呀。”
“会不会有后台,会不会是老板的亲戚呀?”
“我看有可能,现在这年头,没有亲戚怎么会晋升那么快。”
我快速走过,低头不语,因为我真的不擅长装模作样的强装欢笑。我也不擅长扇起一群人的狂欢。
后来做到了副经理的时候,再也没同事喜欢念叨我的故事了。他们热闹完了,意兴阑珊之后便又开始只关注自己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偶尔看到我也会大方的寒暄。
“节子。你写的东西真的很好,我很喜欢看。”
“节子,你怎么这么优秀,能写出这么棒的东西。”
“节子,我真羡慕你,比你还大几岁,却没有你懂得多。”
“节子,你真酷,想不讲话就不讲话。哪像我,不想讲话,还得强颜欢笑。”
“节子,我喜欢你的性格。”
每次有人在我耳边说话的时候,我就会想要逃避。我只听到很多人都在喊我的名字,他们不断的重复,不断的微笑,让我觉得无处可躲。我想念房间里的书,想念办公室的紫罗兰,想念早上想起的音乐,想念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的阁楼。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大概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吧。那个星球没有这么嘈杂,没有这么浮躁,没有这么虚伪,没有这么多寒暄,没有那么多声音,甚至没有谎言。那里的人,用眼睛交流。那里的人,用心感受。那里的人,用行动证明自己。那里的人,用触觉表达爱。
我时常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始改变,因为孤独这种东西真的很可怕,可是当我真的和他人无尽的寒暄时,又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总是觉得哪里不舒服。然后又开始退出来,看着这一堆的热闹,那一堆的狂欢。对自己点点头,对了,就是这种感觉,当初就是这种愉悦的感觉。我“傲慢”的选择了接受孤独,保持心里最后的那份底线,那份遵从自己内心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