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再次见到小绍,我竟然快认不出她了。
曾经的大波浪卷变成了如今清清爽爽的披肩直发,不再化大浓妆,素面朝天,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她先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恐怕会迷失在北京站的人潮之中。
看着她这个“清汤挂面”的造型,我禁不住调侃道:“额滴神那,这些年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一小太妹改邪归正了?”
小绍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头:“行了,你就别贫了,到了我住的地儿咱慢慢聊!”
“这么多年了,你手劲儿倒是一点儿没减。”我吃痛,咧着嘴拨开了她的手。
小绍笑而不语,顺势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带着我转了两趟地铁,总算到了她的住处,位于五道口附近的一个偏僻小区。不到40平米的狭小居室,在小绍的悉心装扮下,竟然也变得有了生机和趣味。
我仔细端详起这间小房间,墙纸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头上贴着几幅小绍自己画的人物简笔画。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整洁有序,看起来特别舒服。我惊讶于眼前的一切,更佩服小绍这些年的变化。要知道,高中时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孩子可是连班级值日都会以各种理由逃掉的骄傲的小公主。
“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你先凑合着垫吧一下,晚上姐带你去吃好的!”小绍端来一碗煮方便面,歉意地笑着。
我急忙接过,笑着回答:“没事儿,正好我也饿了。”
面氤氲着腾腾热气,小绍还特意加了一个荷包蛋,我没有一丝停歇,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
之后我和小绍并排躺在床上休息,聊起了曾经的一些过往。
高中时候的小绍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孩,在一群几乎全是迫于成绩的压力变得死气沉沉的土包子当中,只有她活得那么自由张扬。
我和小绍的相识颇有戏剧性。高二的时候,我因为肚子不舒服破天荒地迟到了,又不敢打电话告诉班主任,只能眼巴巴地对着紧闭的校门望眼欲穿。就在我一个人盯着冷冰冰的铁门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小绍出现了。
她给年级主任打了一个电话,简单的几句交谈之后年级主任就风风火火的过来领人了,然后她特仗义地要求把我也带进去。后来我才知道,年级主任正是小绍的爸爸。
那一刻,我觉得小绍就像是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特地过来拯救我的盖世英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是位女英雄。
那天后,我依旧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早早地去学校晨读,课间安静地呆在教室里做题,下了晚自习独自一个人回家,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不知怎的,我特别想在校园里偶遇小绍,向她郑重地说一句那天因为慌张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谢谢”,尽管那时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不过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都一直没有如愿。
直到高三学校按照成绩划分了优等班和普通班之后,在开学报到的第一天我竟然在文科实验班里见到了顶着一头酒红色波浪卷的小绍,我的惊讶程度不亚于中国队打进世界杯。
小绍也看到了我,笑嘻嘻地过来跟我打招呼:“嘿,校门口那个小哭包是吧?”
见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继而解释道:“你别一副见到鬼的表情。姐可是自己考进的实验班,跟老头儿没半点儿关系。”
后来我才知道,小绍虽然打扮时髦,活得明媚张扬,看起来一副对成绩毫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她上课非常地认真,课间也总是抱着习题册演算。
在校规明令禁止烫发染发的压力下,在几乎全是清一色的马尾或齐耳短发的班级里,小绍头上那一抹艳丽的红色,成了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
班主任为了她的头发也是操碎了心,担心她过于在意外表而影响了学习,一次次地规劝她把头发拉直染成正常颜色,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后来被逼急了,她突发奇想去买了顶帽子,上课也戴着。
当时我特别羡慕小绍这种女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彼时的我,想要一个MP3听歌缓解压力,都不敢向父母开口。
高考之后,小绍发挥得出奇的好,报了江西的一所211学校;而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发挥失常的我,被调剂到了湖南的一所二本工科学校,读了一个跟自己最不擅长的数学打交道的专业。
尽管我们两个人的学校只是一个多小时的高铁的距离,进了大学后的我们,却没有再见过面。而我放假回家的时候,她也总是呆在南昌的姑姑家。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能在微信里偶尔寒暄,后来就渐渐失去了她的消息。与此同时,她关掉了空间和朋友圈,我甚至寻不到关于她的一点蛛丝马迹,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不知道失去联系的三年里她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当时那么明媚张扬的女孩子变成了如今人淡如菊的模样。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挪了挪被自己的头枕得发酸的胳膊,转过身来问小绍:“所以后来你发生了什么,那会儿都不见你发动态了。”
小绍说,当时刚进入大学的她,突然摆脱了各种条条框框的束缚,隐藏在心底的野性因子猛地爆发了出来。她逃掉了大部分的课,整日游戏,晚上跟一群狐朋狗友在酒吧里宿醉,沉浸在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中无法自拔。
那段时间她的身边有很多人,她看起来过得很潇洒,可是浮华散尽之后,迎来的却是巨大的空虚感。她感觉迷失了自己,麻痹了神经,丢掉了曾经的梦想,甚至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大三的时候,她的辅导员找到了她,恨铁不成钢地对她说:“阮小绍,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九门课没及格了,再这样下去你是拿不到毕业证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爸妈,他们辛辛苦苦送你来学校是让你游戏人间的吗?”
辅导员的一席话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小绍的脸上。那天晚上在宿舍里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以前那个虽然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有目标有追求的自己,想到了对自己寄予最大希望的父母和家人,想到了曾经埋在心底的要成为高级会计师的梦想。
之后,小绍剪短了快齐腰的大波浪长发,并且染成了黑色。用她的话说,就是,“改变,要从头开始”。
她不再沉迷于花花世界,断了与以前那些酒肉朋友的联系,关掉了一切社交软件,只是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个专心备考的环境。终于,她在大三的尾巴上拿到了助理会计师证书,并且在毕业前就拿到了这家审计公司的offer。
听了小绍的一席话,我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性子也可以发生如此大的改变。以前的小绍,追求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是为了自己活得光鲜亮丽;而现在的小绍,懂得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和重量,知道了人不光为自己而活。如此一来,便是成长。尽管小绍的成长,跨越了四年的时间,作为朋友的我依然为她感到高兴。
晚上,小绍带我去了一家正宗的老北京涮羊肉店,同行的还有她大学时的室友小鱼。据说小鱼也应聘到了小绍所在的公司,即将和她成为同事,这该是多大的缘分。
故人相见,自然分外亲切。我们点了一扎啤酒,约定好不醉不归。
初春的天气,正是乍暖还寒时候。锅里冒着层层热气,把我们几个人的脸映得通红,身上也渐渐暖了起来。我们不停地举杯,碰杯,聊着各自的生活,各自的经历,还有各自的梦想。
“你不知道,小绍大三的时候,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几乎很少说话,整天神出鬼没的,一天到晚奋战在图书馆,我们几个平常都很少见到她。”小鱼一脸神秘地对我说。
我笑着点头,表示赞同:“第一天见她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她高中时候顶着一头红色的头发,是全校的焦点人物。”
小绍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肉,“你俩就别光顾着数落我那些光辉事迹了,再不吃菜,就凉了。”
那天晚上,我好像把小半辈子没喝的酒都喝了,直到饭店将近打烊,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各自散去。
回到小绍的住处,洗去一身疲惫后,我俩并排躺着聊天。
说到我曾经最羡慕小绍的活法。她竟是一脸不可思议:“阿九,其实我最羡慕的人是你才对。年少的时候,我总是依靠各种方式来标榜我的特立独行,为此也总是让父母头疼。而在那样一个年纪里,你就已经那般懂事,知道自己该朝着哪个方向努力,不会让身边的人为你担心。”
“但是现在的你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你的蜕变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我摸了摸小绍的头,郑重地说道。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久到不知道何时才沉沉睡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一直在追问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也曾一度感到惶恐,不安,迷茫和不知所措,那种拼命往前冲可还是看不到未来的日子是最煎熬的。其实,在这一路的跌跌撞撞中,我们不断地寻找,不停地努力向它靠近,千帆过尽之后,我们终将到达最想要去的那个地方。
而在这一路的苦苦追寻中,我们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成长就是哭过之后,也可以明媚张扬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