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已经看不到心无旁骛活着的年轻人了,除了不求上进和家里有矿的。
我讲两件身边事儿:
小区对面菜店老板的儿子,本科机电工程,专业是他爸爸钦定的,而学校是我帮挑选的。
菜老板卖菜前是国企车工,刚生儿子就下了岗,心里窝火,立志把儿子也培养成车工,继承他未酬的壮志。你别笑,二十多年前工人比公务员吃香,换到特定年代,农民还比资本家体面呢,是不?
儿子上大学后,发现爸爸钦定的专业自己不喜欢,开始思考人生,思考越多越困惑,干脆研究上了宗教,以至毕业后不工作,冒出考宗教学研究生的想法。
儿子的言谈举止,证明走火入魔了,连换女友都是为了感受“一花一世界”,所以当他说要考宗教研究生时,我挺佩服他的,我心里也有堂吉诃德情结。
考研时,这小子出尔反尔,报的还是机电,愣没考上,他狡辩说,复习时间都用到宗教学了。
我问他爸爸,不是喜欢宗教吗?咋又回到本行?他爸爸骂,屁,他就是逃避现实不想上班,本专业学不进去,还知道学宗教没前途,最后啥都没学成。
原来他的理想,是想出家啊?本以为发现一个理想主义者,看来我太理想化了。
还有个亲戚孩子,学土建的,一心想去同学所在的南方某设计院谋职,疫情耽误了他的行程。老家有很多公务员事业编岗位可以考,结果他考了离家很远的外地消防员,我们全懵了。
刚开始,我很欣喜,觉得自己又发现一个为理想献身的年轻人,他一定心怀火中逆行的崇高理想才做出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决定吧?
后来,他在微信上和我说,哥,我做什么工作无所谓,只要离父母远点就行,他们太墨迹,太烦人了,什么都想管,我干脆考个能托管我的半军事化单位,他们烦我就能少点儿了。
我自认为想象力丰富,但他给出的理由还是万万没想到啊,这都什么和什么?
不一一举例,反正我身边的年轻人,不是为工作发愁,就是为感情发愁,甚至为外貌发愁,他们的焦虑都差不多,但真的没看到谁有“追逐理想的烦恼”,因为这些烦恼都是现实需求。
或许不同年代对理想的认知不一样,比如五四那代年轻人,吃穿都愁,活着都难,可他们的理想就是要终结封建王朝,赶走帝国主义,打倒军阀,结果呢?大清亡了,抗战胜了,全国解放了,而今国富民强,山河无恙,这盛世如他们所愿,他们的理想成真了。
以事实论,牛B就是牛B,那代年轻人老了后,有不可辩驳的话语权,大树是他们种的,我们全是乘凉的。
再看看现在年轻人的父辈什么样吧。
我以前单位有位老大哥,68年生人,当他是少年时,恰逢《少林寺》大火,他看完后,发誓成为李连杰那样的高手,从此中了邪,拳打南山不老松,脚踏门前长流水,每天都要跑上十多里,再对着村口松树练习拳法,打到双手血肉模糊,养好了再打,最后他到底成了全村最能打也最喜欢抱不平的人,有点儿像刘海柱。
虽然他的理想不怎么崇高,但充满热血,不属于现实需要,也可归为理想行列。
老大哥靠打架成了全村最靓的仔,被村花看中了,两个人不到二十岁结了婚,那个年代的女人对钱和小鲜肉都不来电,就喜欢充满雄性荷尔蒙气息的男人。
八十年代后期,老大哥和村花一起来到城里,凭借村花亲戚关系进了企业。老大哥有野心,不甘心当一辈子工人,92年邓公南巡讲话后,老大哥辞职下海,从租摊开始,折腾了很多年。
后来,老大哥又通过关系找了家体制内单位回去上班了,如今已经50多岁的他,不是盘手串就是钓钓鱼,无心再战。他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折腾这么多年,手里攥着好多栋商品房,凭这一点就够现在小年轻羡慕了。
老大哥这一代,属于理想过渡到现实的一代,也是改革开放后分蛋糕最多的一代人。
从过往经验和传统观念看,理想应该是这样的:
首先,是宏大的价值观和不可思议的追求,给人一种不切实际之感,和力所不及的索取之难;
其次,应该带着点超凡脱俗的心性,追逐理想必须与世俗对抗,敢于殉道;
再次,是独立完备的价值体系,有充分的精神和理论支撑,能够形成主义,不因外界干扰而改变;
最后,理想实现后的仪式感,要像一道石破天惊的闪电划过,让人看到大圣矗立在云海之巅。
而现在年轻人,想找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想与爱情结婚、想有所不贷款的房子,这些都属于现实欲望,在那些走过激情燃烧岁月的人的眼里,工作房子老婆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算个毛理想?
所以岁数大的人,得出一个结论:现在的年轻人啊,没理想。
说白了,理想是一种价值高度,而现在年轻人对自己的要求,真不高!
其实,从我毕业那个年代看,理想就已经渐行渐远了,需求变得越来越现实。
2004年,我为陪读当时女友,住了几个月中科院沈阳计算机研究所的宿舍,和我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武汉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的研究生,和东北大学信息学院毕业的本科码农。
客观说,那年代真好,京东刚刚上路,淘宝扬帆起航,腾讯游戏正在赶超联众,我写毕业论文都已经用上了百度,像他们这种码农,面前全是让代码自由翱翔的天地,他们就该像八十年代大学生那样,对着时代喊出振聋发聩的口号。
可事实不这样,武大研究生,一回宿舍就打开比桶装矿泉水还重的老式显示器,玩他自己设计的一款代码小游戏,就是拿键盘操纵几个方块碰来碰去,类似于躲子弹,我也看不懂,就问他,搞这玩意儿干嘛?
我心里揣摩,他一定想开发一款传奇那样的大游戏,至少也要加入那级别团队,成为骨干力量。
他给出的答案对我来说才是振聋发聩,他设计这款小游戏,就为回武汉后哄女朋友玩,增添一点儿打发时间的情趣儿,也给两地分居的女友消消怨气。
我靠,码农的浪漫让我嫉妒,我怎么没这能耐?我能想到的就是带女友逛街看电影,非要浪漫,也就是多买一串儿冰糖葫芦。
而东大码农,和团队为某行业开发一款软件,最后分红只拿到20万,他愤愤不平,回来喝闷酒。
04年,听到20万这个数字,我以为自己脑子进水听错了,反复确认后,觉得他脑子进水了。
所谓团队,只有三人,团队老大,他,和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他们开发成这个软件,拿到多少报酬我不说,反正今天看来都很离谱。他承担这个项目80%的研发,最后连零头都没分到,至于实习生,只分到了两万。
感到不公,才是他愤愤不平的原因。
所以,当我半夜陪他拎着酒瓶子,望着浑河对岸拔地而起的新楼盘时,他叹气说,这点儿钱,还是买不到对岸房子啊。
过几天,他用这点儿钱在苏家屯买了套房子,全款,用他话说,先弄个临时的,过两年换市区。
我很纳闷,就问,刚毕业没几年,自己买得起房子的极少,你已经非常出色了,以你的能力,将来买别墅都不是问题,愁什么呢?
他冷静地说:兄弟,有能力的人太多了,但有机会的人不多,我们老大是行业内辞职单干的,他有原来人脉,才争取到项目,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或许一辈子只碰到一次,他凭借这一票买卖就衣食无忧了,我呢?
回头想想,一语成谶,他所担忧的,不就是今天年轻人的现实遭遇吗?
这两个舍友,在那个理想容易实现的年代,都在为现实考虑,何况今天呢?所以,当谁说出一代不如一代的降维金句时,应该摸摸自己的腰疼不疼。
五四一代的确伟大,但乱世出英雄,他们除了理想一无所有,也就无谓失去,想让习惯了岁月静好的今人对标五四一代的理想高度,既缺乏时代环境,也没有事实需求。
我认识的那位老大哥,当打架高手这种理想境界是不高,但你让现在年轻人拥有他的理想都难,首先得有足够空闲时间吧?还得有一群被你打完后不讹你十万八万医药费的傻子吧?
再说我这两个室友,虽然各有各的愁,貌似没什么理想,可买房子成家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毕业几年就完成了,换做今天,学历和智商更高的码农,有这种底气吗?
实现理想的成本越来越高,只能逼人不断降低理想标准,当降到怎么活着时,还谈什么理想?
走过理想主义年代的人,从50后到80后,今天都变得很现实,还有谁奢谈理想?
可见,用现实欲望代替理想,是大环境出了问题,这些问题正是曾有过理想的人制造的,和年轻人无关,把没理想的帽子扣在年轻人头上,纯属甩锅。
拿现在很火的内卷化现象举例,我刚毕业时,像我这种普通本科学历够用,那时只要本科生就是稀缺的,今天呢?研究生烂大街,逼得年轻人必须提高学历,不管喜不喜欢,都得强行去学。
再往前看,我上小学时,主要精力都在玩上,家庭作业少到只能意思意思,放学后,老师家长不管你上山摘桃还是下水摸鱼,吃饭时回来就行;现在的小学生呢?已经开始学习编程了,除了繁重的家庭作业,业余时间还得被课外补习班填满,他们根本没有童年!
内卷化的同时,所有物质和精神的成本都在提高,房子买不起,婚结不起,欠钱成家,还要防范家暴或背叛,索性恋爱不起,被迫佛系。
现在人面对的生活节奏远远快于从前的慢,现在人面对的感情和人际关系脆弱弦断,所有人都禁受着生活的压力和内心的焦虑,连拥有社会资源的过来人都不例外,何况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呢?
别怪年轻人没理想,机会渺茫压力山大时,理想对他们来说太扯蛋了,睡个好觉,有钱清空双十一购物车才是现实需要。
他们注定要投入更多的生命能量,开启更加残酷的生存竞争,争夺那些相对体面的被榨取剩余价值的机会。
他们很可能成为机会最少、翻身最难的一代人,可能一生都要在焦虑和压力中挣扎。
我真希望这一代年轻人的下一代,重新回到追逐理想的道路上,当然,前提是他们愿意生下一代。
这几天,玩了一款十分沙雕的游戏,动物派对,一群呆萌的小动物互相打斗群殴,反差萌让人哈哈大笑,可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那种画面十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