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时,他一袭青衣,乌发未束,颀长的身子在秋风中显得略显单薄。转身,看见我回来,轻轻动了动唇,“师傅,徒儿回来了,你还要我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当初倒在我怀里,只说了“再不相欠”便死了的人,怎么又站在我面前。
我讨厌他,讨厌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是谁?我没有徒弟,请回吧。”
01
那天,师傅将我领进祠堂,“徒儿,为师有话对你讲。”
我恭恭敬敬的跪下,准备好听师傅的吩咐。
“那个,你认个徒弟吧。”
“什么!”我惊得站起身,“我可不要。”就知道师傅一好好和我说话准没好事,谁要没事带个徒弟和拖油瓶似的。
“你再说一遍!”师傅显然意识到我不愿意,转变了策略,软的不行来硬的。
“我不要。”
“再说一遍!”
“我不要!”
……
然后,和师傅作对的下场,就是现在已然凌晨,我却跪在大殿外,肚子饿的咕咕叫。
大丈夫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但,可以为一碗饭能屈能伸呀,况且,我一顿能吃三碗,也算不得吃亏。
大师兄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师妹,我们以为你能抗争到底呢。”
我没空理他,空着的手伸向最后一个鸡腿。
对了,我叫南风,是这清城山上唯一的女子。之前问过师傅,为什么不多收几个女徒弟和我做伴,师傅怎么回答来着,怕这山上阴气太重,他那百十来号人压不住。
切,估计他是找不到像我这般筋骨奇特适合习武的女子了。
02
师傅很快将我徒弟送到我的住处,还耳提面命了一番,什么为人师要有担当,要好好照料。
切,饿我肚子的时候也没见师傅您老人家少吃啊。
我打量了我的徒弟,身量很高很瘦,眉目清秀,薄唇微抿,见我瞧他,恭敬的施了礼,“师傅,我叫朔北。”
我心里暗叹,南风吹朔北,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那个,你就住在我旁边的屋子,然后每天看看书写写字,愿意的话,就练练武。”
“师傅不教?”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说是不是。”说完,转身进了内阁,之前大师兄下山带回的画册子,还没看完,哪有空理他。
于是,那个叫朔北的男子就一直在我身边,我一直觉得,收一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徒弟不好,可我有什么办法拒绝呢,我也很悲哀好不好。
后来,大师兄告诉我,原来这货是清辉山上的掌门送来的,师傅面子上过不去,不好不收,才将他送到我这。
敢情好,是没人愿意要的徒弟。
我将一串葡萄吃完,瞥了一眼,他正低眉顺眼的将我弄乱的书摆好。
得儿,当了我徒弟,也算是一种修行了。
03
师门规矩,每个月都得进行一次武功切磋。
我是个丫头,每次师兄们都会故意放水,即使输了也不会太难看。可这次,师傅把我叫到一旁,让朔北去和师兄们打。
“不行,不行……”我连忙拒绝,这一个多月,我就没教过他什么,万一被打死就不好了。
“怎么,护着?”师傅笑着问。
护什么护,我翻了个白眼,师傅就知道我怕什么。
“师傅。”朔北站在那,弱弱的喊一声。
我摆摆手,大不了打个半残我自己背你回去。“输可以,你这像个丫头一样装可怜给谁看。”
这场切磋是我不敢回忆的,他被打的倒在地上,却还是挣扎着要起来。手里的剑也迟迟不肯放下,清秀的眉目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我怪不得师兄他们,他们手下留了情,是我,从没教过他什么。
我起身,跑到他身边,想扔掉他的剑,他却不肯松手,“师傅,我不能扔下剑。”
江湖规矩,剑落地就是认输。
“师傅,我不是个娘们,我还能打。”
我气的不行,也心疼的不行,用力抢下他的剑丢在地上,“我是个娘们行了吧。”
然后,背着他回了房,师兄想要帮忙也被我拒绝了。
我的徒弟,何须别人来帮。
朔北,明明可以认输,明明可以告诉所有人我什么都没教给你,可你,为什么不说。
我呆坐在他的床前,心里没了着落,我知道,我是他师傅,是要保护他的人。
04
他伤好了之后,我便开始为他调理身体,一边传授心法口诀和功夫给他。
“师傅,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我不敢看他,丢人的是我,和你没关系。
可他以为我怪他,拼命的练习。
我为他诊过脉,他身体弱,没有一点武功底子,可他却不停的努力,让我越来越矛盾。
“师傅,我一定努力,你别着急好不好。”
我微微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一时不知说什么。
师兄来看我,“最近对你这大徒弟挺上心呀。”
我看看他给我带来的吃的,嗯,这只鸡可以给朔北补补身子。
“南风,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变了。”
“我吗?”我看看他,“才没有,我是怕下次你们打死他。”
大师兄摇摇头,“师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我满不在乎,这只鸡是红烧还是清蒸?一会问问朔北,喜欢吃哪种?
“师傅,你的头发为什么总是束着,我以前待的地方,女孩子的头发都是很美的。”
“我长得丑。”我头也没抬,将一块鸡肉夹到他碗里。
“谁说的,”他站起身,“师傅,你长的特别好看。”貌似是急了,他的脸微微发红。
我没理他,师傅告诉我,之所以留我在山上,就是因为我长的丑,不会成为清城山之祸。
“师傅,我没说谎。”他有些想哭,怕是担心我不相信。
我有些气,“吃不吃?”
他忙坐下来,“我才不会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的呢。”
切,还过不去这个梗了。
深夜,我将自己的发披散开,乌发如瀑,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怀疑,难道师傅在骗我。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朔北。
我偷偷在朔北门前停下,听着他是否睡了,却无意听见他的梦话,“师傅,你别怕,有朔北护着你。”
护着,我?
05
江湖恩怨多,就算我仗着师傅的名号,也不能一世无忧。
譬如,现在。
一群江湖混混不知哪来的勇气,打上山门。还使了下三滥的手段,迷昏了我师傅和师兄,剩下的几个,也是因为吃多了跑去厕所才逃过迷香,当然里面也包括我。
就算我武功得了师傅的真传,也架不住他们人多,况且,我真的吃多了,有点施展不开。
就在我坚持不住的时候,朔北跑了出来,“师傅!”,然后就拔剑上去和剩下的人打。我心里有数,他这功夫怎么打的过。
可我错了,朔北打跑了这群人,也因着体力不支倒下了。
“师傅,这次我没有丢人。”他看着我笑笑,“朔北答应过师傅,会护着师傅的。”
妈蛋,能不能直接晕过去,我真的要哭了好不好。
那一天,我才知道,南风吹朔北,是命中注定,而不是冤家路窄。
06
师傅说,我长的丑。
可现在,我第一次那样希望,我长的好看一点。这样,我才可以勉强配得上朔北,也才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毕竟,徒弟看上的师傅,没那么差。
我怎么就不是小龙女呢。
师傅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说,“等六山论剑之后,回来便商量你的事。”
我满不在乎,朔北却一脸娇羞,看了看我。
嗯,其实,朔北这样子,还挺讨人喜欢的。
可我错了,我错估了人心,也高估了自己。
六山齐聚,本是三年一度的盛事。
几个掌门叙旧加打趣,只有师傅一个光棍还没娶媳妇。
只是,没想到,在打擂的末尾,朔北却一连伤了数人,师傅脸上挂不住,我更是不知怎么回事。
直到朔北大笑,将剑指向六位掌门,我才知道,都是阴谋。
他先后在六山偷师学艺,后来被引荐到我师傅那里,为的不过是各山的武功要诀。就连之前的偷袭山门,也是他策划好的。
他要的,从来不是我,是这六山。
“朔北。”我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
“师傅,我……”
“你竟然骗我。”我最恨别人说谎,我也没那样大度,可以容得下背叛。
他伤了我师兄师弟,既然出自我门下,还要等别人清理门户吗?
我提剑而上,“还容不得你放肆。”
“你打不过我。”
“只要剑在手,你就不许停。”
“师傅,求你别这样。”他的语气全然不是刚刚的狂妄,倒多了一丝委屈和心疼。
我确实打不过他,因为,我招招致命,他却步步后退。
师傅,我好像,下不去手。
我回望我的师傅,他正一脸担心的看着我。可我,却在为一个叛徒伤心。
手腕回转,剑直指心门。我早说,我不要认徒弟,可最后,徒弟是个坏人。更可怕的,是我放不下他。
那我,死了可以吧。这样,谁都不亏欠。
可我,看见他,奔向我,扔了手中的剑,紧紧抱住我。我的剑,竟穿过他的身体。
我不疼,真的不疼。
我的长发披散,他的手轻轻拂过。
“师傅,我们今生,互不相欠了。”
07
我不肯踏出山门一步,终究,我什么都没得到。
六山论剑后,商量我的事,就是讨论该怎样让我开心起来。
可我,明明挺开心的呀。就是笑不出来。
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
朔北,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想要这六山吗,为什么偏偏挡了我的剑,究竟,你想做什么。
世间有种蛊,能让人武功尽隐,如常人那般。
嗯,所以当初我以为朔北什么武功都不会。
世间有种蛊,能让人起死回生,只是每一日都要受蚀心之痛。
嗯,所以朔北回来了。
大师兄看看我,“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满不在乎,“才不会。”
“南风,世间还有种蛊,能让人绝情断爱,我想,朔北身上,应该有三种蛊。”
中蛊的人,如若动情,那便是如坠地狱,生不如死……
我再听不清后面的话,既然这样,为何偏偏招惹我。
既然活过来,又何必来找我,难道嫌自己命太长了不成。
我搬去了一个小岛,在那条隔断岛与人间的河边,立了一个牌子,“上岛者只能步行。”
没有桥,没有船。
就算武功再好,也不可能走过河面。我打定主意,不再见他。
希望他余生活的顺遂,也盼着我此生再不心疼。
某天早上,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却见他站在我面前,“师傅,河水结冰了。”
我惊讶的看向他身后,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是,这个岛并没有冬天。
“师傅,以后,朔北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