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风像小鞭子嗖嗖抽在脸上，几下子把脸抽得生疼。街上的人都通红着脸，匆匆行走。
周娟子往公交车开来的方向张望，几趟车驶过，张晴还没来。
昨天张晴打电话给周娟子，她要来北京，先在周娟子这里落个脚。
周娟子高兴。
张晴是她小时候的玩伴，亲如姐妹。
周娟子是抱养的，继父母对她不好不坏。周娟子好好学习，努力干活，表现得很乖，但家里仍然冷冰冰，总隔着点什么。
幸好有张晴。两个人一起下地砍柴、割猪草，一起上学、写作业，一起玩耍……简直形影不离。
周娟子喜欢张晴家热热闹闹的气氛，到了她家就不想走。有一回玩到很晚，张晴妈发话:“娟子住这吧。”喜得周娟子和张晴搂着蹦高高。
周娟子第二天回家，继母并没多过问。那以后，周娟子就经常在张晴家睡觉。
张晴胖乎乎的身子热腾腾，把冬天的寒冷逼退。想到张晴，周娟子就想起热乎乎的被窝，想起张晴胖乎乎的身体，好像昨天还躺在自己身边。
上初中后，张晴缀学，外出打工。
周娟子一路念学出来，留在北京漂了几年。认识了小县城一个男人，相处觉得挺安稳，结了婚，怀了娃，日子稳当当一步一步往前走。
周娟子很少回老家，开始两年还跟张晴有书信来往，日子久了，书信也断了。
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下来一个摩登女子。
周娟子扫了一眼，继续等公交车。
要不是那摩登女子站到面前喊自己名字，周娟子根本认不出来，眼前这个美女就是当年的张晴。
周娟子吃惊的眼神，令张晴银铃般笑起来。她挽过周娟子的手：“不认识了？”
“你变化太大了！”周娟子还是不能相信。她记忆中还是那个圆圆脸蛋、扎着两个小辫子、胖乎乎的张晴，而眼前这一个，细长眉毛，白白脸蛋尖下颏，大波浪卷发披到领口处，隐入身上披的大毛领貂皮大衣里，下面露着两条小细腿，黑色丝袜，透出肉色。
周娟子激灵打个冷战，好像穿丝袜的是她，被冷风吹进骨子里。
张晴招手，附近趴活的黑出租开过来。两人上车，奔周娟子家而去。
路上，两人手拉手着一直没松开，周娟子一叠声问张晴的经历和近况。
张晴去了广州打工，电子厂的流水线，每天累死累活。幸亏遇见个有钱有身份的老板，去他公司里做了几年，帮他在酒桌上拼下好多单生意，日子才算好过。
“你呢？”张晴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敲着周娟子的手背，周娟子周身漾起不舒服，她努力压下，告诉张晴：结婚了，老公张方正是个搞销售的，每天忙得要累死。正说着，到家了。
②
周娟子家房子不大，八十多平米的小两居。
把张晴安顿好，周娟子打电话给张方正，告诉他早点回来，张晴来了，晚上一块出去吃饭。
饭桌上，张方正对张晴举起酒杯：“张晴，娟子跟我说过，当年你们最要好。谢谢你当年照顾娟子。我敬你，先干了。”说完，一仰头，杯中酒尽。
“哎哟哟，张哥，你这一客气就远了。娟子我俩之间没论过大小，从小浑叫。今我叫你声哥。从前我护着娟子，今后你这当哥的也护着小妹一点点。咱俩都姓张，没准五百年前是一家呢。我也干了！”一口饮尽，手腕一翻，亮出杯底。
周娟子不喝酒，乐呵呵看他俩人喝酒，听到这，敲敲桌子：“注意点哈，你俩一家子，我摆哪去？”
张方正又往娟子面前小碟子里夹了几筷子清淡小菜，倒上饮料。
张晴手中筷子点着张方正，向周娟子说道：“娟子，你手里有张哥这样的男人，也给我介绍个，让我也享受享受幸福啥滋味。”
周娟子手里卷着烤鸭，递给张晴:“喏，幸福给你。”
张晴接过，翘着兰花指，细细品尝：“幸福的滋味，就是，对一个单身狗的残酷。”
三人大笑。
睡觉时，张方正问周娟子:“她要在咱家住多久？”
“这可没准。”周娟子有点犹豫，“怎么也得等她找好事做吧。”
张方正伸手搂住周娟子，压低了声音:“我看你这小姐妹不简单，你注意点。”
周娟子笑了:“我注意什么呀？我又不是男人。哎，对了，应该注意的是你啊！”
张方正使劲搂了周娟子一下，轻轻拍着娟子后背，鼾声就微微响起了。
③
周娟子把家里钥匙给了张晴一把，交待一番，自己和张方正该上班上班去。
下班回家，老远，就闻见浓郁的炖肉香，周娟子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爬上楼。
开门，不由大吃一惊。
饭桌上，红红绿绿的各色凉菜、蘸菜摆了好几盘。
张晴从厨房探出头来，“回来啦娟子？等着吃饭吧，看大厨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周娟子换好拖鞋，进了厨房。
锅上咕噜咕噜炖着肉，汤锅里水已烧开，就等着汤料下锅，台面上摆了几盘待炒的清菜。
“行啊张晴，啥时候学的手艺？”
“生活所迫。”张晴挥舞着挥子，推周娟子出厨房。
“生活所迫？看看你穿的用的，哪里是生活所迫？是你压迫生活倒还差不多。”
“嘁，你懂啥！”张晴丢个白眼，不过周娟子没看见。
张方正回来的时候，已经快8点了，天黑透透的。
周娟子大口吃肉，大口扒饭，大口喝汤，心满意足摸着肚子，“张方正，你还不如张晴疼我，看看，你儿子都四个月了，你还天天糊弄我呢。”
“张方正能天天给你做饭，你就知足吧。要不，你雇我当保姆算了，也省得我再去找工作。”
“是想雇你，问问张方正，雇得起不？”
张方正抬收拾桌子，洗碗。周娟子和张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怀孕的周娟子渴睡。张方正早早陪周娟子上了床。
张晴关了客厅的大灯，电视的光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她来北京，肯在这个小县城扎下来，有她的目的。
她17岁缀学，跟人到广东打工，流水线作业让人像傻子一样，只知道机械地干活，干活，一天天累死，工钱又少。
小姐妹们一个接一个不干了，却一个接一个鲜亮起来。
一年后，张晴也走了。她比小姐妹们幸运，遇见一个愿意包养她的男人。男人说她美，给她钱。她说她爱男人，给男人性。男人对她很大方，她适应这种安逸的生活，也一度想上位。
她学习烹饪，每天尝试变着花样做菜。她不再采取避孕措施，终于怀上那男人的孩子。
男人干什么的？生意人！只讲利害关系。
男人说他们是家族企业，双方联姻就有利益冲突纠缠在里面，男人不可能离婚娶张晴。
男人见张晴犹豫，又说，跟着他，钱上不亏张晴。呆着，行。想干事业，他出资金。哪天想走人，再给她一笔钱。
如果实在想用孩子来交换什么，对不起，他还真不怕。想生？好，你愿意生就生。但两人到此为止。没结婚的小姑娘，自己养个孩子，可行？
张晴想了一夜，第二天就上医院把孩子做了。他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换，那就趁着自己在他眼里还值钱，能多交换点利益就多交换点吧。
八年，那男人心思淡了，张晴自己手里也攒下些钱，便跟男人好合好散，离开了广州，投奔周娟子而来。
在一个陌生地方， 张晴要的，工作在其次，重要的，是找一个人，结婚生子，过平淡生活，就像周娟子这样。
④
“要不，介绍张晴跟吕浩认识认识，咋样？”张方正跟周娟子商量。
周娟子横了张方正一眼，“你安的什么心？吕浩那满肚子花花肠子，那个祸害，你还想把张晴介绍给他？别说张晴，我这就不同意！”
张方正不说话了。
张晴一天天往外跑，高不成低不就，一个多星期了，工作也没找好。
周娟子不在意，天天能吃上现成饭，比张方正做得味道好多了。她心里巴不得张晴就在她这住下去，天天换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周娟子的身子慢慢显怀，行动不便。家里的菜都是张晴买回来。
可巧，周娟子婆婆过来看她，给她带两只自己家里养的鸡炖汤喝。看见儿子跟一个陌生女人一块说说笑笑进了门，一晚上，盯着张晴看了又看，脸沉沉的，连周娟子这大咧咧的人都感觉出来不对劲。
婆婆悄悄把周娟子拉进卧室门，嘀咕：“家里住个女人，你跟方正都注意着点。”
周娟子开始没多想，婆婆这嘀嘀咕咕，让她心里不舒服起来。嘴里说着：“妈，没事。那是我从小的姐妹儿，人挺好的。”
可是出了卧室看见俩人看着电视，说说笑笑，心里不由别扭一下。
周娟子想吃藕，下班回家顺路去超市买了藕。正拿着藕往家走，看见张方正跟张晴在前面，张方正接过张晴手里的菜，像对老夫老妻一样。张晴“咯咯咯”银铃样的笑声传过来，敲得她心颤。
拿着藕的手戴着手套，手指头还是冻得僵冷。
⑤
周娟子跟张方正第一次见面，周娟子问：“你谈过恋爱没有？”
张方正摸不着头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周娟子又说：“要是没谈过，咱就处，要是谈过，甭浪费时间。我是第一次谈，只一个条件，对方也是第一次。”
张方正楞了楞，他之前交过两个女朋友。面对这个性情直爽的女孩子，他感觉挺喜欢，就隐瞒了自己之前的恋爱史，声称自己相过亲，但没谈过恋爱，“这是第一次。”张方正脸上的表情特别真诚。
周娟子脸上放出笑，两个人开始交往。半年后，结婚。
婚后第一年，回张方正老家过年，张方正村里一个叫嫂子的女人，领着孩子在他家待着，夸奖周娟子人好，性情温和，顺嘴说出：“比之前那两个强。”
短短一句话，比屋外呼呼的北风还冷，瞬间刮走了周娟子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笑，望向张方正的眼里喷出火来。
张方正连连冲着本家嫂子摆手，急的得脸都白了。
本家嫂子见气氛不对，脚底抹油，溜了。
从老家回来，周娟子说什么也不干，没想到张方正这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人，居然骗了她，不但交往过女朋友，还是两个！
这个骗子！不跟他过了！离婚！
周娟子生生把张方正拉扯到民政局。人家看他们这闹腾劲，没给他们办。
张方正左赔不是，右做保证，好话哄着，发誓一辈子就对周娟子一个人好，不生二心，就差点跪下了，这事才算过去。
周娟子不图别的，她只想要一份完整的、只属于自己的爱。
张方正也是说到做到，对周娟子无条件的好，洗衣做饭收拾屋，工作之余，陪周娟子散步追剧看电影。
张方正做销售，人勤快，嘴甜，会来事，月月业绩第一名，很快升为经理，然后做到高级营业部经理。
张方正身边做销售的小姑娘们活泼又大胆，开玩笑的，暗送秋波的。张方正不但名字方正，人也正，对小姑娘们的试探一律屏蔽。
日子久了，周娟子的心才一点点放进肚子里。
张晴的到来，婆婆的提示，以及自己的所见，让周娟子的心里又微微掀起了波澜。
⑥
是夜，周娟子提起，让张方正约吕浩来家吃饭。张方正并不感到惊讶。
张方正是何等人物？每天跟各色人等打交道，他早已看透张晴身上的那股风尘气。他爱周娟子，平淡生活里滋养出淡淡平凡的爱，不华丽，却足够支撑着生活在正常轨道运转。
张方正早班，跟张晴两人弄了一桌子菜，等周娟子回来，吕浩也到了。简单介绍，寒暄，坐下吃饭。
张晴知道这顿饭的意思，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大波浪的头发披散着，挽了一个闪着金丝的发带，显得人精神、清爽，大红色唇膏，嘴唇润泽闪亮，透露出诱惑的气息。米色羊绒长裙，柔软妥帖，抬手转身间，曲线毕露。
吕浩纵然是是百花丛中过，也被张晴的美丽吸引了。
张晴很吕浩相处很好，不久，张晴般进了吕浩的公寓里。
冬天过去了。周娟子站在一树繁花之下，看着这花开艳阳，感受这岁月静好。她的手轻轻搭在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等待生产。
至于张晴，跟吕浩最终会怎样，那是他们的事。
生活里经常有意外事件发生，确保自己的日子安好，不受侵犯，是每个人本能之下做出的第一选择。
关于别人，能有完美结局，那就祝福吧。如果没有，只需奉上一些惋惜同情便是了。或许，连这些，也都没有必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