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吃了蛇

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尼采

一、拔掉的插销

这个城市的8月阳光依旧分外毒辣,虽说已经是立秋之后,但是那炎炎夏日残存着的一丝燥热却还拼命地做着最后挣扎,就好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

夏雪的母亲在这条街角的地方有一间铺子,卖点儿烟酒饮料之类的东西,今天母亲照旧在铺子里看店。

十六岁的夏雪一个人留在家里做暑期作业,下半年,夏雪就要初升高了,但是夏雪的父母,对于她上高中这件事却并没有达成一致,母亲担心家里的经济压力不足以支撑她的学业,加上考虑到夏雪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弟弟,所以希望她在就近的技术学校随便学个什么专业就好,而父亲则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论调,一整个暑假,母亲和父亲争来论去,始终没有一个统一结论,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似乎都不打算让她去读正规的寄宿高中。

在这间简陋的租来的房子里,由于隔热实在不好,窝在破旧的沙发上不出半个小时,夏雪的脖子,后背便全是汗渍,她觉得分外难受,想着一会儿还有约会,于是她从沙发上起来,去了自己的小卧室,在衣柜里翻来找去了许久,终于物色出一套自己还算满意的衣服,光着脚去了浴室。

这浴室的门锁已经坏掉三年了,好在门关上之后里面是有插销的,也还算是安全。她光着脚进了浴室,然后拧开热水器,想痛痛快快地冲个热水澡。褪去粘在身上湿湿的衣服,露出光溜溜的身子,那是十六岁女孩子独有的带着稚嫩却又刚刚发育起来的身体,有着最纯粹的天然之美,不容亵渎的神圣。

但是在这神圣的身体上却有一道难看的疤痕,从后背一直延伸到腰间,像是平白无故的在一块漂亮的白布上撕裂出的一道口子,醒目又狰狞。那是三年前那个雨夜留下的疤痕,也是在这间有些破败的浴室里。那疤痕泛着银白色的光,像是门缝里偷看别人的眼睛。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疤痕早已不再疼痛,但是掩埋在疤痕下的伤口却再也没能愈合。

夏雪沉浸在洗浴的世界之中,喷头的水哗啦啦地洒遍她的全身,带走炎炎夏日的燥热,她并没有察觉到插销真在被人悄悄地打开,就在门快要被彻底打开的时候,夏雪听到了屋外李敏很大声的叫自己的名字,“夏雪……夏雪……你在吗?”于是夏雪关掉了淋浴,扯着嗓子很大声地回了一句,“我在呢,你进来吧……”

然后慌忙地拿起挂在墙上的浴巾,快速地擦拭干净身体,套上衣服和短裤,准备出去。她刚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李敏在说话,“叔叔在家呢?”“嗯,刚回来。”回话的是李敏的继父,许富民。他是三年前母亲和父亲离婚一年后重新结婚的对象,也是离异,带着一个比夏雪大两岁的儿子。

夏雪看了一眼浴室门的插销,不知何时,那插销竟已经被全部打开了,她的心不禁一紧。

“你干嘛呢?我在外面喊了你老半天,都几点了,你还磨磨唧唧的。”夏雪还来不及对插销的事作出反应,李敏就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儿。“走吧!现在就出发……”夏雪抓起李敏的手,逃也似的往屋外走。

“你就光着脚去吗?好歹穿个拖鞋也好吧?”两个人都快出了客厅了,经李敏一说,夏雪才想起来自己还光着脚。于是又折回去,随便找了一双拖鞋套在脚上,急慌慌地拉着李敏出了门。

从头到尾,夏雪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许富民。

二、天黑之前的那场电影

临近傍晚的时候,李敏和夏雪才从电影院里出来,李敏的个头小走在前面一点,淹没在人群中,几乎分辨不出来。但是夏雪的个头却很高挑,脸蛋儿的皮肤也细嫩白净,像煮熟的鸡蛋似的,脑袋后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的行动一摆一摇,十分惹眼。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了一小段,李敏突然退回去挽起了夏雪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刚才的电影。

“我觉得张子枫演的思诺演得实在是太好了!”李敏扯着夏雪的衣服说。

“嗯,是挺好的……”夏雪随意的回答道。

“对吧?尤其是那结尾那一笑,简直吓死我了。你刚才有没有吓到啊?”说着,李敏低头喝了一口手里还剩小半杯的可乐。

“还好吧……”夏雪的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还有,我觉得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潘粤明对吧?演得也很好……不过这种养父喜欢自己女儿的这种人设,咦~,想想就觉得恶心,就明显是个恋童癖嘛!……还有我家昊然也不错,还是那么帅……”李敏就像上了发条的钟表,只要不按下暂停键,就会一直滴滴答答的说个没完,夏雪只是听着,继续的陷在她自己的心事里面。但是“恋童癖”三个字却像是一把钢刀似的,锋利的刺进她的心里,她的心头不觉又是一紧。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映照在走在路上的两个年轻女孩身上,地面上两人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像是两个巨人一样,天就快要黑了。

三、妒忌

夏雪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夏雪在旁边打下手,择菜、洗菜,厨房里洗菜的水声合着锅里噼里啪啦的炒菜声,好不热闹。夏雪用像水冲洗蔬菜那样自然又随意的语气说,“我前两天洗澡的时候,发现浴室门的插销被人打开了。”

“什么插销被打开了?”母亲好像没有听得太明白,隔着锅里升腾起的烟雾,对夏雪问道。

“浴室门……我洗澡的时候……”夏雪有些迟疑的重复到。

“是吗?难道又坏了?那个破门……我待会儿叫你爸爸重新弄一下,他最擅长弄这些了……”夏雪的母亲用力地颠簸着锅里的食物,右手不停的翻铲着。

夏雪听着母亲的话,就像三年前她跟母亲说自己的内裤被人偷了,母亲却说可能是风大给刮走了那个时候的感觉一样,心底凉凉的,一直凉到脚底,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凉水似的。

“做了啥好吃的?”夏雪正愣怔着,被突然靠近自己的许文吓了一跳,差点儿喊了出来。

许文便是许富民和前妻的儿子,也算是夏雪的哥哥。

“你干嘛呢?做什么亏心事了?吓成这样?”惯有的,哥哥数落妹妹的口吻。

“走开……”夏雪一把推开许文伸过来摸她脸的手。

“你们两兄妹,咋个总是一见面就斗嘴呢?一点儿都不像是人家那些兄妹家……”母亲继续炒着菜,随口说道。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家那些兄妹……”夏雪压低了声音说。

“嘭”的一声,母亲使劲儿地把炒菜的锅砸在了煤气灶上,显然她对夏雪的顶撞有些生气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出去……我这里不需要谁帮忙!”母亲推搡着夏雪和许文,把兄妹二人赶出了厨房。

两个人出了厨房,来到客厅。许富民刚好下班回来刚刚进门,他一边把手里提的口袋递给夏雪一边对许文说着,“你今天咋想起回来了?……小雪你去洗点儿葡萄来吃。”夏雪不肯接过许富民手里递过来的口袋,一脸抗拒,“他去洗就不行吗?”夏雪没好气的说。

“我还不信我现在还使唤不动你了……”说着,许富民快速走到夏雪的身边,一把抓过夏雪的手腕,紧紧的拽着,然后把手里的口袋硬塞进夏雪的手里。他的力气很大,夏雪实在无力反抗。

“没事儿,我跟小雪一起去洗好了……”许文刚在沙发上坐下,见状又站了起来,走到夏雪身边拉着她进去浴室洗葡萄去了。

许富民看着自己的儿子拉着夏雪的手,两个人一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感觉就像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妒忌。

四、倾诉

许文和夏雪挤在电脑面前玩游戏,天气很热,不出一会儿两人的衣服就有些湿透了。夏雪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衫,微微有些透明,前胸在汗水的浸透下,若影若现的显出一些景色。许文无意间看了夏雪一眼,心里口里便跟着燥热起来。到底不是亲生的兄妹,虽然一起生活了三年,但是兄妹亲情这种东西,又怎会轻易的在两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心里生长出来。许文看夏雪,跟看别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没有二样。但是夏雪,她的眼里自始至终好像都看不到许文。

“小雪,你们班里就没有人追你吗?”许文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话,一边缓缓地挪开了盯在夏雪胸前的视线。

“有没有和你有什么关系?”夏雪故意挑衅的说道。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我可是你哥哥……”许文有些心虚的说。

“你快别恶心我了……你咋想的别以为我不晓得……”夏雪转头狠狠地盯着许文,像是要把许文整个人给盯死在那里似的。

“我想什么了?……你一天到晚这样挤兑我有意思吗?我是欠了你什么了?”许文不敢看夏雪的脸,压低了声音争辩道。

“你想什么?……你跟你爸想的是一回事,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许家没一个好东西……总有一天我会逃出去的,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们……”夏雪说着哭了起来。

许文一时间不知所措,但是已经十八九岁的他,大概知道了夏雪口中所说的事。

“你说,我爸……许富民对你做了些什么……你说出来,我替你做主。”许文喜欢夏雪,这一点夏雪早就知道,只是这喜欢到底有多大胆,她却不知道,但是她此刻心里却突然很想知道这喜欢的份量。

于是她把三年前以及到现在许富民对自己所做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跟许文说了。夏雪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许文听过夏雪的话以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似的。

“你看看,你知道又有什么用?你能为我做什么主?你跟你爸有什么区别?……”夏雪见许文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顿时觉得无比愤怒又失望。

许文听了夏雪的话愤怒地起身,“你等着,我去找他……”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年轻气盛的许文想要去找自己的父亲许富民兴师问罪。

“他不会承认的,以前不会认,现在也不会……你去找他不是要我死吗?你让我和我妈以后怎么办?怎么见人?“夏雪越哭越凶,许文依旧不知所措,只是扶着夏雪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安慰道,“你不用怕,以后有我在,他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夏雪顺势靠在许文的肩上,继续说道,“他如果再对我……你会怎么做?”许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要再敢,我就杀了他……”听了许文的话,夏雪眼泪婆娑中竟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笑意。

五、劫后余生

8月的最后一天,许富民被救护车接进了医院,但是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之后,医生最终还是宣布了抢救无效,许富民重伤不治身亡的消息,而同天许文也被警察带走了,理由是过失致人死亡。

许富民出殡那天的下午,母亲和夏雪一起去了当地法院,递交了谅解书。母女俩争得许家其他亲人的同意,为许文争取量刑从宽处罚。从法院出来,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夏雪挽着母亲走在落日的余晖中,在高挑美丽的女儿的对比下,已经四十岁的夏雪母亲,愈发的显得疲倦和老态,这个懦弱了半生的女人,好像唯一在这一刻,显出了一个母亲的强悍。

“你受的那些委屈,妈妈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可是我又能怎么办?你弟弟还小,以后上学、成家都要钱,你亲爹是个什么德性你也是知道的,也指望不上他,我原先只盼着再熬两年这边的房子拆迁安置补偿下来了,咱们娘儿三个也就多少有点儿依靠了……你也不要怨我,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些事我也是尽力了……”母亲说着紧紧地握了握夏雪的手。

夏雪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挽着母亲的手,回想起几天前的景象。她被压在许富民的身下,许富民紧紧地抓住她挣扎的双手,她的力气太小了,从来都不是许富民的对手。但是就在他要绝望之际,许文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

后来夏雪才知道,是母亲找来的许文,那菜刀也是母亲给的,说是用来吓住许富民。可是事态后来的演变,却完全出乎所料。许文在与许富民的争执中,失手砍杀了许富民。当许富民倒地的时候,许文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可是躲在许文身后的夏雪以及屋外的母亲却都不禁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妈,以后都别说了,都过去了……”许久,夏雪长长的输出一口气,有些吃力的对母亲说,夕阳下的夏雪依旧美丽,只是这美丽却早已不似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倒更像是一个历经磨难的女人。但是还在她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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