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夜色里,薛雨昭睁开了眼睛。明明很困,却已无心睡眠。
摸黑拿到放在床上固定位置的手机。时间是凌晨三点。
起来的动作不当,老式的床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这床是几十年的老物件了,字面意思,可不是老古董。虽然用那么久了,还能用,就接着用了。
窗外寒气拼命的要往屋里钻。一到秋天就已经注定一天比一天冷肃,未到来时不以为意,真的经历几个冷冰冰早晨就知道厉害了。
招聘应聘简历上,薛雨昭,女,36岁……没有管理经验,没有特别的长处,长相一直都是绝缘……寡淡无味的应聘简历又陷入了无波无澜的季节,投出去后主动与被动都无人问津,稍微好点的也就是聊一两句就无声无息了……
睡眠怎么样都不妨碍新的一天到来。
原来淹没游戏才是人生,不管你接不接得过来。接得住是生活,接不住是生埋。
每当遇到这些不顺时,薛雨昭就有些埋怨了。不知是埋怨自己初中读书时没考上一中所以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还是埋怨这已经过了三分之一左右的岁月。
初中啊!那是一个土壮小牛犊眯着眼睛赶路的时候。
“今天学校要开学报名了,你爸爸刚好不在家。”
薛雨昭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按她在班级里不高不低的成绩,如果报住宿,她可以上晚自习,周一到周五她可以完全沉浸在一个浓厚的学习氛围中……
稍微拼一拼她很有信心可以考上市一中。
可惜,昨晚的她思来想去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和爸爸开口,就想今天跟爸爸拿学费时一起说,今天的她却没看到掌握家庭经济的一家之主。
薛雨昭的打算瞬即胎死腹中。
看着妈妈用恨恨的语调和轻松的表情吐槽爸爸,薛雨昭心里有点堵。他们从来都不觉得女孩子读不读书有什么影响,或者读出来又不能做大官,当大老板。反正过个几年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而且好不好的都是看命,命好,不读书也可以吃穿不愁。
只有她自己听到什么东西碎了,脸上却似乎没什么变化,扶着门框,看着妈妈没说话。
妈妈拿出两百块,这是姐姐回来家时给她的私用钱。薛雨昭手里抓着门框,心里还能想着:怪不得语气轻松,原来是因为如今的她也可以拿出这两百块的报名费人了。
爸爸说过,除非考上市一中,要不然其他学校没用。
薛雨昭从小在放养教育下好赌气,懵懂的钻进了牛角尖,靠她自己拔不出来。
爸爸整天要外出,妈妈也养成了有些钻了牛角尖的性子。
她能跟哥哥赌气说不要他的零花钱就能硬着脾气不要。自那以后,好像就真的没有了。
这次她赌气,不住宿就不住宿,晚自习上不了就上不了。反正考不考得上看天意。
她知道,天意从不在她这边。事实上,还没拿到成绩她就外出打工了。那一年的成绩好久都没下来,后来他们应该是帮她拿了。
她问:“她考上什么高中了?”
他们说:“离考上一中还差十多分。”
她语气平常,“哦。”
夜里薛雨昭做梦她上了高中正在上课,和新同学在烈日的操场上大汗淋漓……
平静地睁开眼睛后心里却像大雨倾盆般要将一切冲刷殆尽。
手上被不知名的东西抓出血,天光大亮时血迹已经干了。不念有些庆幸,幸好夜里没被抓醒,不然乌漆麻黑的该黑怕的睡不安稳了……
年轻是个荤素不忌,百毒不侵的时候;年轻的风吹得太过猛烈,猛烈得没有停留的时候。
18岁出来城市,薛雨昭读书晚,出来打工倒是不算童工了,意料之中的进了工厂,做了车间工人,走了农村孩子普遍在走的路。从早到晚,机械作业。不用说话,不用思考,只要会动就行。
19岁,因为长期在电子厂车间作业,她右手五个手指和左手的食指已经没有指纹了。右手食指因为脱皮变得又干又尖又细。每当换季,随着寒凉天气的到来,整只手便开始脱皮,大块大块的脱皮。
平时在别人的视线下要用手时她脑子里自动会提醒自己要出左手。。
薛雨昭坚持了一年多,流过许多泪的眼睛兜兜转转的还是找到了车间组长想要辞工。辞工出来的那一年正好是金融风暴。
躯壳般的走在宽街窄巷,人潮人海,车来车往,甚是热闹,可惜,这份热闹与她心里的孤寂无关。
马路两边的树影斑驳的照在脸上,眼睛好像都睁得有气无力。一排排的店铺要招工的少之又少。
好不容易有家面包店招店员,她像第一次从农村踏出的脚步一样,僵硬却执着的走了进去。
应聘的地方离她住的地方很远,坐地铁就要一个半多小时,她第一次坐那么就地铁,第一次和人的距离挤得那么近。
面包店老板天将黑了才出现,胖大海似的肚子,老干部的样式。
五六个站在面包店门口的空场地上排成排。他一个个的问过来。“为什么想来这里上班?有什么理想?希望坐什么样的人?……”
去面包工厂报到后看到通过应聘的有将近二十人。估计淘汰的少之又少。
经过好长一段颠簸的土泥路才到达工厂。
厂子不算大,由三排房子围制而成。场房最高两层,中间一排的上面一层是办公区域……右边离得最远,最后面那两层是宿舍楼。
宿舍楼的墙壁四周杂草林立,走向宿舍楼的土路是人踩得杂草没办法生长才看着像路。
面包厂宿舍最让人难忘的是蚊子,而且密密麻麻的蚊子。夏天的雨越大,蚊子越聚集成堆,越有恃无恐。
一群女孩子,独自背着大包小包的来到食品工厂,都没有料想到会蚊子成堆。
大雨倒灌如柱的夜晚再怎么样也得睡觉。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套往头脸上一盖,不管大雨滂沱声不停地往耳朵和脑子里钻,闭着眼睛酝酿睡意……
一批人并不是进车间做面包。薛雨昭他们没有被安排进正经生产面包的车间。
而是一天天的尽打杂、洗脏污了。那铁架子,拿出来的时候,薛雨昭看着这面包架,心说:“还没有她家猪圈里的杂物架干净呢。”那上面粘的死死的乌漆嘛黑又厚重的油垢,谁能相信这是放面包的呀!
……然后要他们把这些架子洗干净,工厂人员就走了。说了晚点来检查。
面包厂不管内里如何,他们对外的影响挺从众的,没有多亮彩,也没有多不如意……这一批进来的新人都去广交会上帮忙了。似乎这次的招聘就是为了应对广交会。
接着打散到各个分店。背着包裹等各式行李,过个一两个星期就要换个分店,有时甚至几天就要换到另一家分店。
似乎每天睁开眼见到的都是新同事新面孔。
两三个店员轮班,上早班的店员要在凌晨四五点到店里打地铺,方便面包货车到店时接收每日要卖的面包及物品。
面包店也有宿舍,吃饭,喝水自己搞定。吃饭还能在外面顺带解决了,水却是不定时要喝的。所以为了方便喝水,薛雨昭买了一小桶水放在床下铺旁边的桌子上,因为她睡在上铺。
可是……为什么水也有人偷喝?她是不知道多少次后才发现不对劲的。左看右看,左想右想,实在有些接受不了,万一人家是对着瓶子吹呢?咦,接受无能。从那之后,薛雨昭再也不买水回宿舍了。
渴了怎么办?渴着呗。反正从小就渴到大,然后内分泌失调到大,脸上痘痘从来就没消停的时候。
总比忍着恶心喝别人的口气强。。。薛雨昭实在忍不住骂街!“真是恶心透顶了。要喝水有嘴喝没嘴说吗?你不能问一句,然后用个杯子倒水出来喝我也不至于这么气愤。。。”
奔来倒去不久后,薛雨昭去和店长辞职了……
发工资要去厂里拿现金。
经过厂里那条坑洼土路的公交车,上午两班,下午两班。
赶早到门卫室时里面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原来都是来结工资的……小小的门卫室早已装载不住这一堆人眼巴巴的急切心思了。唯有保安淡定平常。
……一个早上过去了,一个下午看着也要过去了,楼梯口可算跑出了一个女的,说了句什么薛雨昭没注意听,她只感觉等得都要天旋地转了。然后那女的又跑进去了。
一个小时后,可算拿到了一千块钱的工资。这是薛雨昭背着大包小袋辗转在各个面包店大半个月的工资。带着一肚子心酸,脚上穿着薄底的白布鞋从脚底咯到了心底。
抬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只觉得格外高,格外远。整片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却格外炽烈刺眼,刺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走在石头泥土遍地的宽阔路段上……一辆车一阵风过来便似风沙走石。
只觉得怎么走也走不完,石子硌在鞋底下,好像小时候从村里去诊所的那条石头路怎么都没有尽头……
薛雨昭再也不想来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