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个春节回家过年，刚到家，母亲就说M妈问了好几次我是否回家过年，初三要请我们吃饭.

年初三那天，母亲和我们一大家子七八个人，穿戴一新的去给M妈一家拜年。

一进M妈家，我就傻眼了，原来M妈上世纪末才建的三层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栋带落地窗的四层洋房。

恢弘霸气的的庭院一派喜庆，灯笼、中国结、碎了一地的鞭炮、高大的门楣上烫金的春联、还有一群欢乐的孩子，院子里C叔（M妈的老公）与四个孙子孙女一起卖力的在打羽毛球，像个孩子王，玩的很嗨，厨房里M妈带着媳妇忙的不亦乐乎，M妈掌勺，两个媳妇当下手，很快一桌丰盛可口的饭菜上桌，大大小小20多个人，在饭桌上把酒言欢，热闹的不行。M妈则一人忙前忙后。

这时候M妈两个儿子踩着饭点回来了，还带了几个朋友，那几人与M妈打了个招呼，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坐下喝酒吃饭，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M妈家里常年都预备了客饭，谁来了坐下便吃。

M妈不仅热情，而且开心，来蹭饭的都喜欢M妈的随意和欢乐。

待大家吃到尾声，M妈才端了个剩菜的盘子去装了满满一盘饭上桌来吃，M妈虽说个子小，但能吃能干，年轻时一餐能吃个三斤重的鸡还带两碗饭，不挑食,好的坏的，只要能到嘴里的她都吃得津津有味。

六十多岁的M妈，脸色红润，皮肤光泽，几乎看不到皱纹，M妈从不保养，但看起来比四十岁的女人还有活力。

02

M妈是个典型的农村女人，身高仅1.54米，长相一般,脖子稍短,只有九个手指，单眼皮、小眼睛，时常只看到一条缝，因为多半都是笑的时候多。

M妈姊妹多，养母生母两边姐妹加起来有十个，M妈很顾家，与两边的姊妹处的非常的好，养母那边的妹妹，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一家三口常年在舅妈家里蹭饭，就像一家人一样。

M妈一岁多时生父为了要生儿子，把M妈送给了人家做养女，后来M妈的养母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M妈从小就带弟妹，打猪草，操持家务,这样的日子一直到M妈嫁给C叔。

C叔当年包括现在都是村里的风云人物，年轻时候的C叔身高1.80，挺拔壮实、英俊帅气、头脑灵活，是很多村姑的偶像。

虽说当年家里穷，但那年头不像现在贫富分化严重，重要的是C叔那身板是个极好的劳力，谁家找女婿不看重这点。

可我母亲却极力要把M妈介绍给C叔，那时我四、五岁，懵懂中感觉M妈配不上C叔，有一次母亲和C叔妈在谈他们两个的婚事时，我实在憋不住，插了话，说C叔家邻居的女儿，高个、漂亮和C叔很般配，为此，我屁股上挨了母亲重重的一巴掌，还被训斥了一顿。

其实那时C叔对这门婚事是有抵触的，尤其是后来M妈受伤少了根食指，这门婚事一度差点黄了。

03

有一天，母亲带我去C叔家，感觉家里的气氛很凝重，后来才知道，M妈那时参加了民兵训练，有个民兵的枪走火了，M妈左手的食指从根部被飞走了。

C叔妈和母亲都很礼数周到的去了医院探望，但婚事是否要继续却让母亲与C叔妈纠结了一番。

一个农村女人家里家外要承担的家务与农活太多，食指残疾了必定会影响今后的生活，这门婚事原本就不是很般配，极力撮合的母亲这时也沉默了，因为这关系到将来C叔一生的幸福。

一年后C叔还是娶了M妈，至今我都不知当初C叔是以何种心态做的决定。

M妈肚子也是争气，先后生了俩个大胖儿子，在农村生了两个儿子，媳妇往往是母凭子贵，加上M妈的勤劳和能干，应该颇受婆婆喜欢才是，但M妈依然是像其他媳妇一样要受到婆婆的“调教”。

年轻时候的M妈受了委屈就会来我母亲那里哭诉，因为母亲是介绍人，又是亲戚。

好在母亲是个正义之人，不偏袒自家人，总是极尽安慰M妈，然后在她婆婆那里委婉的劝说。

M妈每每在我母亲面前宣泄完了，回到家就像没事人一样，依然笑脸相迎，卖力的干活，种地、养猪、带孩子，操持家务，小媳妇的心胸就是这样一次次在泪水和委屈中鼓大了。

很快M妈的脾气好，M妈的能干被村人竖起了大拇指。9个手指不仅没给M妈的生活带来丝毫的不便，反而成了村人众口称道的好媳妇。

04

八十年代中期，C叔凭着他的聪明与胆识，进城承包了一家餐厅，M妈也跟着他一起在餐厅帮忙。

起初M妈只是打打杂，没人干的活M妈不嫌脏、不嫌累的都干。开始谁都没把其貌不扬的M妈当回事。

但M妈比店员勤快，比店员起得早，无论对顾客还是店员都笑脸相迎。

渐渐的前厅、后厨、哪里都有M妈的身影，哪里需要就哪里钻，渐渐的，顾客员工有事不再找C叔了，直接找M妈。

一来M妈脾气好，见谁都嘻嘻笑，只要是进门的，M妈都热情招待，不管是一大拨还是单个，不管是老板、体面的公务员还是农村人，即便是差了钱的，赊账的M妈都依然热情招待，笑脸相迎。

那会儿C叔的酒店是顾客盈门，车水马龙。顾客一进门直喊老板娘。二来，M妈人缘好，从不拿自己当老板娘，店里的那些个员工累了受气了，被C叔骂了都找M妈倾诉，因为M妈凡事都自己带头，对员工又好，后厨员工就像给自家开饭馆一样，节约原材料，没有一点浪费。

05

很快C叔成了那个年代少有的万元户，也成了当地的名人，C叔是第一个在村里盖新房的人。

三年后C叔又在城中心开了个更大、档次更高的酒店，生意依然出其的好。

C叔每天就在酒店迎来送往，与达官显贵周旋，M妈依然像个打杂的，每天张罗着酒店的采购、开餐、清扫、结账，哪里需要就哪里帮衬。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两年，C叔在外沾花惹草的事被M妈发现了。

M妈一顿大闹，先是和C叔大吵了一架，砸了很多东西，酒店也不去打理了。扬言要与C叔离婚,

这次婆婆豪不犹豫的站在了M妈那边，力挺她，婆婆对C叔下了通牒：无论发达到什么程度，她只认M妈这个儿媳。

C叔那时春风得意，一表人才，口袋里有几个钱，自然是抵挡不住外面女人的诱惑。

M妈不能容忍，口口声声要离婚，我妈和婆婆轮番劝说，M妈娘家人也极力反对她离婚，家里人都说，这个家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能便宜外边的女人，更何况两个孩子还小。M妈闹了几个月似乎想明白了，除了不再去酒店帮忙，依然一心一意的在家照顾孩子，孝顺老人。我妈说：M妈心里很爱C叔。

酒店没有M妈去打理,员工的心也散了，C叔被外面的女人纠缠，心思也不在酒店上，生意每况愈下，到年底酒店就关门了。

此时C叔老板的光环不见了，身边的女人也消失了，C叔曾一度非常失落，但M妈却不吵不闹，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对C叔体贴入微，变换着给C叔做各种好吃的。

C叔嗜好抽烟和零食，M妈家里总是备着烟和零食这两样东西，那时两个儿子还小，M妈就把零食藏在婆婆房里，每次都是买双份，M妈自己则不舍得吃穿，家里的剩饭剩菜，都是她承包了，做了几年酒店老板娘的M妈依然种地、养猪、带孩子、操持家务，孝顺婆婆，过着恬淡、相夫教子的生活。

06

C叔妈六十多就患上了白内障，视力下降了很多，医生说如要根治就要手术，C叔妈死活不同意，C叔是个孝子，只好依了他娘。

C叔宣布他娘从此退休，其他所有家务及农活都不用沾手。

C叔妈也是很有福气，每天看电视、串门聊天，M妈侍候婆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无怨无悔长达20多年直到婆婆终老。C叔妈幸福的居家养老生活在方圆百里都是绝无仅有的。

每天M妈一大早起床做饭、喂猪、喂鸡，照顾两个读书的儿子吃过早饭，打发他们上学后，M妈不是种地摘菜就是下河洗衣，一大家子里里外外，每次M妈下河都是扁担挑的一担，婆婆爱干净，衣服被子换得很勤，M妈从来不啰嗦半句。

倒是啥也不干的婆婆经常挑刺， C叔妈一人在家闷了，还会无厘头的冲满头大汗的M妈生气，说洗衣服洗那么久，做饭太晚了等等。M妈总是嘻嘻笑着自我解嘲：“哦，是是，马上做饭，就好，就好。”

M妈在酒店待了几年，学会了不少手艺，混沌、饺子、包子、馒头样样精通，村里无论谁家红白喜事需要人帮忙，第一个找的就是M妈。M妈不但手艺好，还热心，肯付出，她在哪干活，哪就热闹，众人都喜欢跟她逗乐子。

而C叔做了几年老板，农活家务从此再也不沾，整天游手好闲，村里人没少在背后议论他。

可M妈开心，只要C叔天天陪着她，啥也不干，M妈天天侍候都开心，她每天面对C叔的那副神态就像热恋的少女，那眯成缝的小眼睛里都是满眼的爱与喜悦。

07

平淡的日子过了几年，C叔坐不住了，又与人合伙开起了砖厂，先是小小的，渐渐的越做越大了，M妈呢，又成了C叔的铁杆粉丝,筹钱、做饭、帮工，哪里需要就补位到哪，砖厂的辛苦与环境的恶劣不同于当年开酒店，但M妈依然乐呵的忙碌，无论C叔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义务反顾的支持。

砖厂离C叔家有30里，C叔长期住在砖厂，M妈则要家与砖厂两边兼顾，早上四点起床给婆婆和两个读书的儿子做好饭菜，焐在锅里，再去菜场买菜（家里与砖厂），然后坐第一趟早班车去砖厂，山里的冬天异常的冷，常常M妈大包小包背着采购的鱼肉及蔬菜到达砖厂时，那苍茫似雪的霜都未有踩过的痕迹，此时砖厂的工人都尚未起床。

M妈从早上一直要在砖厂忙的很晚才又匆匆赶回家给老的小的做饭，一年360天，天天如此。

那些长期在砖厂干活的当地村民都夸M妈，像这样能干、又能吃苦的女人远近几个村庄都少有。

但M妈却从不觉得苦，依旧与工人乐呵，当地的村民很多都与M妈成了朋友，那家菜地里有菜了，就吆喝M妈，无偿的让M妈去菜地里摘菜，还有那些城里稀罕的土鸡蛋，只要M妈开口了，村民们都变着法子给她弄，砖厂的生意也是一年比一年红火。

08

C叔的生意越做越大，口袋越来越鼓，身边的女人也越来越多。

C叔虽然年龄见长，皱纹也比M妈多。但无论走到哪，都招女人待见，母亲常斥责他是唐僧、韦小宝。

C叔又有过两三段婚外情，C叔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明白那些女人都是冲着他口袋里的钱来的。所以也就是与那些女人逢场作戏而已。

M妈很伤心，哭过、闹过很多次，可每次C叔对M妈认错、悔改、C叔的甜言蜜语、温柔体贴，M妈就招架不住，到最后都是C叔大获全胜。

C叔与M妈的感情就是在一次次的争吵中越来越浓烈，他们都明白谁都不开谁。

后来我母亲和C叔妈也适应了他们的吵闹，知道他们每次闹完之后，感情反而更甜蜜。说他们两就是一对冤家。

09

砖厂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可是钱难收回，外边赊账的、工程款没下来的，到年底能给砖厂兑付的只有一半，可工人的工资奖金没有着落，过了农历二十，工人都放假了，天天坐到C叔家来催款。

C叔早把这一大摊难题撂给了M妈，自己不知躲在到哪清闲去了。一拨一拨来要账的，M妈都笑脸相迎，热情招待吃饭、喝酒，M妈一边在灶台做饭，一边在心里盘算怎么解决，待要账的工人上桌喝酒吃饭的间隙，M妈就东家进西家出的去借钱筹款。

年底了，谁家不用钱？M妈有时去了人家，硬生生张不开口，又折回家来，村人了解M妈无事从不爱串门，待醒悟过来，明白M妈是遇上急事了，想着M妈平日里的帮衬，就都将家里的剩余给了M妈，每每这时，M妈的脸囧的通红，一再表示，有钱立马还给大家。

C叔经历多了，也活明白了，他这个家和砖厂全都是因为有M妈。后来我才理解母亲当初为何要让C叔娶M妈。

10

两个儿子成人后，接过了C叔的砖厂，又给M妈娶了两媳妇，一个漂亮、一个能干，噼里啪啦给C叔生了两孙子两孙女，乐得C叔M妈整天合不拢嘴。

M妈呢，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按理该有点婆婆的权威吧，可M妈对媳妇就跟自己亲闺女似的宠着，那群孙子孙女更是每天晚上都要赖在奶奶床上睡，爸妈抱都抱不走，有天夜里3岁的小孙子，趁爸妈睡着了，偷偷跑到奶奶床上去了。

M妈嫁给C叔40多年了，现在C叔走到哪把M妈带到哪，夸到哪，像一对热恋的情人,陪M妈买菜、购物、散步、旅游，无微不至的关怀，有年春节腊月年关了，两媳妇带着孩子逛街购物去了，家里过年要做的各种点心，菜肴都是M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C叔心疼M妈，说M妈把两媳妇宠的太不像话，待晚上两媳妇回家，C叔虎着一张脸吃饭，谁也不搭理。

两儿子一看，情况不妙，就小心翼翼的问C叔咋的了，C叔说，过完年你们分家自己单过，这可把两儿子媳妇吓坏了。

两兄弟谁都不愿走，软磨硬泡磨了三天。C叔对着两儿子儿媳发话：不走可以，管好自个的媳妇，你妈这辈子不容易，她也老了，做儿子的要心疼你们的妈！

C叔夫妻俩趟过了40多年的婚姻长河，携手经历了人生一路的激流、险滩、汹涌澎拜，苦尽甘来。

C叔说他一生做了很多错事，但最正确，最有价值的事就是娶了M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