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的道号是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长么?不算长,因为他还有几个更长的道号,譬如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只是他们都太长了,长到他自己都记不住,所以他自己也几乎不用。
嘉靖三十年的一个下午,皇城西苑的仁寿宫里,道君皇帝一个小周天运气结束,天人合一的意识重新恢复到体内,他缓缓睁开眼睛,房中香烟缭绕,一层薄薄的雾气贴着地面氤氲流动着,室中的丹炉内忽明忽暗,星辰一样的光芒闪烁不住,道君皇帝不由得大喜:丹成了,这是丹成了,他飞身迈步下床,激动的绕着丹炉转了好几圈,一脚踹倒还在扇着炉火的小道童,亲手拿了块湿抹布,小心翼翼的掀开丹炉的盖子,一股暖暖的奇特香气扑鼻而来,嘉靖帝手有点颤抖,抖的几乎拿不稳盖子。
嘴里嘟囔着:我的金丹,我的小宝贝儿,我的长生不老小药丸。
道君皇帝小心翼翼的把金丹一颗颗从丹炉里夹了出来,放在盛金丹的白玉盘里,仔细的端详着,那些弹丸白里透青,青里透紫,隐隐带着金色的光芒。
道君皇帝用二指捻起一颗金丹,迫不及待就想吞下一颗,可丹丸刚想放在嘴边,他又犹豫了起来,一个是吞服金丹需要特定的时辰,另外一个,道君皇帝自有打算,他要找人试丹。
清晨,寅时的北京城街道几乎没有一个行人,一乘灰色小轿无声而来,轿夫犹如脚不沾地一般将轿子抬进了内阁首辅严嵩的府邸,轿子停在了庭前,却不见有人下来,片刻,一个步履匆匆的老翁边穿着衣服,从内院里闻讯奔了出来,老翁快步走到那乘小轿前停住,犹豫了一下,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那轿帘闻声轻轻的掀开了一条缝,一只莹白的纤手递出来一个精巧的黄金盒子,老翁恭敬的双手捧过那黄金盒子,那纤手又轻轻朝老翁招了招,老翁小心的凑了上去,听那轿子内的人轻声细语,旁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闻严阁老几个字,轿帘一线,看见轿内之人,白面麻皮,俨然是位公公。
这轿子显然是皇宫大内里出来的,奉了皇命,有什么机密紧要的事要说与严阁老听。
只见那严嵩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在轿子前不住的点头,不一刻,想是话传达完了,轿帘一垂,轿夫起轿,又悄无声息的抬出府门扬长而去了。
严嵩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金盒发了一会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缓步走回卧房。
回到卧房的严嵩遣走了小妾和侍奉的奴婢,又一个人坐在床榻前发了会呆,一会望望天,一会看看手里的黄金盒子,突然两行混浊的老泪从面颊上滚落下来。
皇帝竟然真的让他试服自己所炼金丹,这是无上的荣誉和信任,可是,也是无比的凶险,谁知道这位化学研究员往金丹里都加了些什么危险元素,稍有差池,自己的一条老命不保。
可是怎么办呢,不试,自己的荣华富贵,皇上的恩宠,当今朝廷二当家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熏天权势可就都烟消云散了,说不定哪天这条老命以及阖府上下的性命也都难保。
想到这些,牙一咬,眼一闭,一口把一颗金丹咽了下去,自己老命没了就没了,世蕃还能继承家业。
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忍着难耐的皮肤瘙痒熬过了整个早朝,这是服用金丹的副作用,这个并不是让他烦躁的主要缘故,令他坐立不安的主要原由是,他发现朝会上有另外一个人也是瘙痒难耐,不停的抓挠,严嵩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另一个人就是徐阶,难道徐阶竟然也在为陛下试药么?
严嵩自此出入皇上内宫多遇到徐阶刚从里面出来,看见严嵩也仅是打个招呼,遂浅笑不语,这弄的严嵩更加惴惴不安。
这一日,严嵩入宫给皇帝送新写的清词,话没说几句,倒惹嘉靖老大的不高兴,于是他也不敢多说话,连忙就退了出来,退出来又不敢走,就候在宫门外等着,许久,才见当值的小太监溜达出来,那公公与严嵩有旧,严老头就拉着他详问方才皇帝因何发怒,那小太监开始推脱不说,严嵩倒把怀里携带的金叶子又塞了不少与他,那小太监方才说道:阁老刚刚可看见蓝神仙在侧?
严嵩一愣,醒悟刚才是看到皇帝身边有一位须髯飘飘的道士,想来就是嘉靖新近极宠信的道长蓝道行了,严嵩不敢造次,连忙请问:这蓝神仙如何了,可是不喜欢我跟陛下说了什么?
那小公公看左右无人,低声道:阁老来之前陛下正与蓝神仙在那扶乩,蓝神仙说,有奸臣奏事,片刻即到,言方罢,阁老已入。
说完小太监深施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严嵩闻言如中雷击,呆立当场。
未数月,严嵩父子均被罢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