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想告诫广大的青少年一句:
抽薄荷烟杀精!
这句话是我在长沙城北开福区听鲁管的朋友说的,时间是在我十五岁中考后的暑假。
晚饭后,天还亮敞,我决定去贺龙广场走走。我有独自一人散步的好习惯,独来独往不需要顾及他人的话题,可以想很多事,也可以不想。
我走着,觉着贺龙广场悠长悠长的石板路上是人间百态。不,应该是姿色万千。一个个少女、少妇与我擦肩而过,我的目光在打量了她们全身上下后与她们对视一秒,然后消失。于是我想到了男女之事,觉得我还未满十八岁,而世间又有那么多风姿绰约的异性,我一个人难免显得精力不足。由此,我想到了男性的精华,进而忆起“薄荷烟杀精”这句话。当然,我必定想到了鲁管。我不知道贺龙和鲁管有什么联系,或者说鲁管与薄荷烟有什么关联,但一想到鲁管,我遂坠入记忆的长河......
鲁管其实不叫鲁管,他只是姓鲁,所以我们叫他鲁管。他不喜欢自己的姓,但他如果不姓鲁的话,我们就不能叫他鲁管了,所以我觉得他还是姓鲁好。我们既是小学同学,初中又在同一个学校。三年前的中考出了成绩后,鲁管喊我去贺龙,当天贺龙有许多高中摆摊设点招生。鲁管只考了1B5C,当然是碰了一鼻子灰。我的成绩比他略好一点,但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于是我们走了出来,在贺龙的看台上坐下了。两人都没什么话说,因为看样子读普高是没什么希望了。期间我明明脆脆放了个屁,鲁管大惊小怪:“嬲咧!”之后两人又陷入沉默。
当然,我的这位朋友不擅长郁郁寡欢,不久他就兴奋地对我说,去开福区那边玩不?何海在那,他要给我介绍女朋友!何海是鲁管的同班同学,已经辍学了,我便再也没有见过。
要得!我为了这钢铁般的友谊毅然决定跟鲁管一同前往,顺便看看那女孩漂不漂亮。于是,鲁管带着他奶奶上午给的一百多块钱出发了。
一路上乏善可陈,从贺龙坐公交到汽车北站,再从北站继续转乘公交。期间路过北雅中学,鲁管说那里的妹子很不错,我则认为我们十一中高中部的艺术生学姐最有吸引力。我也渴望爱情。
城北的开发区高楼林立,人烟稀少,我和鲁管下了车。穿着塑料夹板拖鞋的何海来接我们,由于身高比较矮,他看上去四肢强壮有力,显得十分精悍。见面一阵热烈的寒暄过后,他领着我们走向居民区。这个安置区内给我的印象就是人少,还有待开发,墙上的瓷砖上稀稀拉拉裸露着水泥,一楼的商铺也显得很凄凉,但这里的的确确住着鲁管未来的女朋友。
然后我们见到了被何海一路上提起的大哥。何海的大哥比我们大两岁,个头也不高,烫了头发,长得俊俏,有一部踏板摩托车,一个典型的社会小哥。这几个月来何海一直跟着他有吃有喝的。我们走到一幢楼下的单元口止步,因为何海想抽烟了。他从夏季短裤的浅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根白色过滤嘴的香烟,却被他大哥断然拒绝了。他大哥很激动地说,抽薄荷烟杀精咧!别搞得我等下没有精子了!何海和鲁管都笑了,我觉得不自然,我也跟着笑,并默默记住了这句话——抽薄荷烟杀精。
在楼上小旅馆的走廊里,我一时不知道干嘛好,只好抽那根白色滤嘴香烟。我抽得很慢,生怕抽完了双手无所适从。何海他大哥从一间房间里面出来,让我们先去外面溜达溜达,到时候一起吃晚饭,我们三个听话地走下楼。期间何海没忍住说,你们从门缝里看见大哥的堂客没?没穿衣服在被子里,戴眼镜,还挺好看。说完我们仨会意的一阵淫笑。突然,大哥在楼上喊何海,让他从楼下停着的摩托车里把BYT拿上来。何海激动得双手左右相搓,连忙打开摩托车的坐垫,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红色的小盒子,跑上楼去。当我看到那盒在学校道德教育里面臭名昭著的东西时,也不免心跳加速。
一切如同流氓地痞一般,我们需要抽烟、嚼槟榔,把自己装扮成社会人。但不一会儿我们身上仅有的存货就不多了,何海牵头径直进了旁边的小卖部。何海大嚷要买芙蓉王,鲁管不得不向何海抱怨带来的银两已损耗大半。何海肥手一挥让鲁管住嘴,转而对我说,这么久不见,怎么着你也得请我客吧。那结实的手臂在我肩头拍了又拍,我急忙说我忘记带钱了,不然身上那几十块钱可想而知便掉进了无底洞。我们只买了一包烟,走出店门后,何海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抽出一包槟榔冠冕堂皇地说,跳的。随即三人对于这种意外之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初夏的太阳业已迟暮,何海带着我们肆意穿过货车横流的草籽大道,往一个坡上走。旁边是水泥砌成的围墙,上面用油漆刷着此时与我们相悖的时代标语。翻过这个坡,完完全全是一片城北农村的景象。有菜地、有泥路,还有一座小学。我们正是朝着这个小学来的,何海在这边有个小弟。正值学校放学,校门口挤满了骑着男装摩托车的农民模样的家长,等候着他们黝黑得跟只猴似的的孩子钻出校门。何海大摇大摆地带领我们从校门口旁边的保安室进去,保安认识何海,跟何海打了句哈哈,何海眉毛一扬并未做理会。校园中间是一个杂草丛生的足球场,没有任何常见的白色标线,两个银色漆的大球门分立在两端,足球场中间一条被学生踏平的小路直通对面的教学楼。我们沿着这条路走到那栋老旧、肮脏的教学楼下,顺着旁边的露天楼梯上楼。何海或许早已在此称霸,他建议我们都叼上烟,感受一下在我们十一中校园里被严厉禁止的事,这样颇有反叛精神。突然他随手揪住一个背着书包下楼梯的小学生问,某某某在哪?被揪的小学生似乎已经习惯了何海在他们学校里肆意妄为,淡定指着一个教室说,某某某在那搞卫生。
某某某就是何海的小弟,我们找到他时他正在卖力用抹布蘸水擦黑板。何海似乎很不满意他小弟的所作所为,怒目圆睁大声吼道,你给老子过来!找你半天!何海和他小弟谈论了一些要务,皆是准备教训哪个看不惯的小子一顿或是要调戏哪个漂亮妹子一餐云云。
我们三个加上何海小弟,靠在教学楼四楼的阳台扶手上往楼下的国旗杆吐口水,遗憾的是没有人经过欣赏我们的壮举。然后我们又抽烟,何海说我叭假烟——没把烟真正吸进肺里,他打趣说鲁管头几次抽烟也是这样,然后又表演了吐烟圈。其实我觉得自己没有叭假烟,为了证明一下骤然猛吸了一口,顿时感觉烟到了肺的最底端,然后我就咳得要死。我们在这破落的小学待腻了,往回走。
归来的路总比去时短暂,我们来到安置区一家手机营业厅,没想到何海几个箭步翻身越过玻璃柜台,跳到老板跟前。坐在电脑前的老板仰望着矗立于跟前的何海着实吓了一跳,又是你这个小鬼!做甚么?何海一口粗气直逼老板——老子要玩老虎机!快换几个硬币来!
讲了多少次了,你们还是未成年人,不能玩,不准你们玩!中年老板站起身来语气硬朗了几分。何海建议我们赖在这里,鲁管没有反对,我也没有反对。我也懒得走了,找了个凳子坐着休息。何海依旧在和老板哼哼唧唧,我觉得他们两个吵得很没有特色,但何海为何明知道老板不会让他玩老虎机他还经常光顾此店呢?这或许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天色暗示着到了晚饭时间,何海他大哥打电话过来准备接我们去吃晚饭。由于摩托车一次不能载完我们三个,于是大哥决定先把我和鲁管送到就餐地点。大哥的这种鬼火踏板车短得像母猪的鼻子,鲁管坐在最后端的车架上紧贴着我,我紧贴着大哥。由于头部无法转动,我只好向前打量大哥的栗色蓬头,看着还挺帅挺前卫的,便问大哥烫个这样子的发型多少钱。大哥以为我有这种想法,显得很是开心,跟我介绍了一大堆,甚至也建议鲁管一起去烫头。啊啊,以后再烫,以后。我回答得有些懦怯,如果我和鲁管把颜色染上头顶,进不进得了家门还不好说。大哥没再说话,专心驾驶着摩托超越八个轮子的货车,闯过复杂十字路口的红灯。
晚饭在一家浏阳蒸菜馆吃,我期待着大哥女朋友的出现,鲁管想必也是,但她没有来,她要大哥打包回去。蒸菜馆门口那巨大蒸柜里的菜大部分是炒的,何海和大哥经常在此吃饭,他们要求老板还按以前的价格,熟练地挑选了几个菜后更是给每人还来了瓶啤酒。席间有菜有酒,夫复何求。作为来访者,我和鲁管一同敬了大哥一杯,表达了对大哥的无比敬仰。此外鲁管还敬了何海一杯,对他们俩三年的同班友谊表示一个沉重的纪念。然后四个人一起干杯一饮而尽。
饭后,天还是没有黑。大哥把打包的晚饭送过去给他的被中女人享用,我、鲁管和何海饭后散步一样往回走。鲁管一路上都在与何海回味他们初中时候的爱恨情愁。每个人的初中时光应该都不是什么波澜壮阔,惊艳无比的,但多少年过后终会体会辛弃疾梦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遗憾与悲凉。何海与鲁管一阵唏嘘感慨过后,去买了包槟榔,结果中了再来一包,两个人便忘记了过去,满心欢喜地嚼着槟榔大踏步向前。在路边一个企业园的保安室前,何海停了下来,他得意地说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往这个保安室里扔了几个雷鸣,炸得保安全副武装来追他。我甚至可以想像何海看见保安们鱼贯而出来追赶他时,他内心是丝毫没有畏惧的,反而很兴奋。我随后又第一次听说了解放西捡死鱼是怎么一回事,何海还详细的告诉了我们一些细节,但怎么感觉他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
鲁管似乎忘记了他此行的目的,让何海介绍女朋友。何海其实并没有忽悠鲁管,那个女孩只能晚上出来一会,我们三个就在女孩家楼下的商店等。大哥送完饭也过来了,鲁管用最后的一点钱给我们每个人买了一瓶阿萨姆奶茶。话说何海在初中认了无数个妹妹,还有几个大哥,想必这个女孩也是这种假亲戚,而且这也不是鲁管第一次给何海做妹夫了。我们翘首以盼的女孩终于是下了楼,拉直的头发,印着卡通人物的T恤,走起路来臀部晃眼。我被晃得眼晕,以至于没看清她的正脸,总之是一个俏丽的初中女孩。女孩来到小卖部外面,任凭何海的招呼也不敢进来。我很担心她会不会以为我是鲁管,鲁管是我,想着想着不由得心跳加速,眼睛害羞地看着旁边。女孩其实没正眼看几次我们,光顾着和何海聊天,鲁管也木头似的呆在原地,不敢上前。楼上隐约传来女孩家人的呼喊,她马上要上楼回家了,留给我们一个背影。何海跑过来一拳把已经呆若木鸡的鲁管捶醒,他责令鲁管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快追上去。鲁管支支吾吾说,我跟过去说什么好呢……这真是蠢话,我在旁边替他着急。这个时候还是大哥有经验,他把鲁管买给他的阿萨姆奶茶递给鲁管并说,我还没喝过的,赶紧送上去,顺便问她喜不喜欢你!鲁管接过阿萨姆拔腿就追,他的汗毛估计都竖立了起来。一根烟的功夫不到,一脸绯红、嘴角挂着窃喜的鲁管就回来了。我们都知道了结果。
天终于黑了,鲁管大概是累了,我们准备回家。何海骑大哥的摩托送我们去公交站,他在车上说,你们一定会搞不清坨!这里的路口差不多都一样!到时候搞不清方向还是要找我的啰!说完一阵哈哈大笑。
放狗屁!我地理100分,不知道看地图啊?我对自己的地理这方面极度自信。鲁管也表示支持我。
我们在原先下车的路口告别何海,何海猛轰油门,消失在茫茫夜幕中。橘黄色的路灯下只剩下我和鲁管,在只有一块站牌的临时公交站旁等车。街上只有极速飞驰的汽车,看不到一个行走的人。我们等了又等,车还是没有来。我拿出电量即将殆尽的联想智能手机再一次打开地图,然而在这水泥森林里的荒郊野岭,手机似乎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开始怀疑是否来错公交站,便叫上鲁管尝试着拐弯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的四个方向全都一模一样,街道两旁的景象也都不尽相同,我们甚至记不清刚离开的站牌在哪。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夜色越来越沉。鲁管点起一根烟说,完了,我们迷路了。妈的我知道。
我们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