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上荣嘉了。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就是一种感觉。虽然她和我想要的短发御姐不一样，身上也没有那么肉，但是喜欢就是喜欢，那种一股脑想往她身上钻的劲道自己挡都挡不住。”

  小西倾诉着自己的爱慕之情，他第一次发现交流哪怕是单向的也不碍事：只要对面坐的是个活人就行了，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他完全没发现妮娜的脸越来越阴沉了。

  他也不知道在妮娜心里已经下了决心，切断和小西的所有。

  这是一个格外多雨阴冷的春天，从元旦过后，几乎都没有见过太阳。

  妮娜不争气地感冒了，前几天几乎都直接窝在家里，她一平躺就咳嗽得不行，觉得如果希腊神话里宙斯的爸爸也是这么咳法的话，吃下去的小孩子都得一个个直接吐出来。

  她其实早就敏锐地觉察到小西的心意了，但目前的她很愿意承认事物和人的阴暗一面，所以那一晚她主动邀请小西回家，自己并不觉得吃惊，更不要提对现在在约会的男生有任何愧疚了。软件上认识人很容易，容易的让人陷入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大家都是这样的”。上海很小，不要乱搞，但越认识新的人，就会挖掘出一些不为人知的历史和重叠。

  今天是她病后第一次有心情化个妆出门，新买的貂毛围脖很暖和。丹尼尔今天到上海，他应该快下飞机了。妮娜掏出手机自拍了几张照片，稍稍挑选再调整下眼睛形状，就发给了丹尼尔。

  丹尼尔会要求妮娜披散着头发，大衣里什么都不穿去他那里。两个人一起出差的话，他会把房卡在握手的时候轻轻滑入妮娜的手中。他趴在妮娜身上喘着粗气特别有节奏地动作时，妮娜会盯着天花板上那一块小小的斑点，有时候她觉得盯着看久了像一个女人的侧脸，有时又像一把小匕首，一头尖尖的，她会想象自己把它轻轻地顶在慢慢起伏着丹尼尔的肩上，鲜血很容易就会流下来。

  妮娜发完照片，看了下时间，离十点还差三十分钟，她想了想，决定去接荣嘉下班。一转身她就一脚踏在水坑里，袜子湿了一半，她责怪自己怎么会穿短靴出门。

  荣嘉一直对自己说，男人是靠不住的。那一晚在电话里对着子高的一番告白，她可能这辈子对别人都无法做出一模一样的事了。她的内心有很多把小火焰，但她的身体却是瀑布一般的结构，小火焰要离开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过来下。”店长徐滔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这周已经是他们第三次面对面谈话了。徐滔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家伙，让人佩服但也厌恶，比方说，他前两次的面谈都不断地含沙射影最近公司组织架构会有极大的变化。

  “当然，我现在没有办法告诉你这些变化会是什么。”末了，他总是以这样一句话收场，算是一个圆画完整了。

  荣嘉放下手中在做的周报，跟着徐滔出去，点燃一根烟。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发任命了。”徐滔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中国区的大老板要换人，当然，肯定还是法国总部直接空降人。另外，彼得吴会是华东区新的销售副总裁，我们和对面那家店的恶战要结束了。”

  荣嘉绝对不会像一般人一样立马凑上去问“然后呢”，她知道徐滔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以后那家店，和我们现在这家店，都归我管。”他原本侧着的脸转向荣嘉，示意她可以接话了。

  “恭喜你。”荣嘉在奢侈品行业摸爬滚打这几年，早就练就了“真心为他人高兴一分钟”的本事。这年头假的高兴都太容易被拆穿。彼得吴是一手提携徐滔进圈子的人，他觊觎华东区销售副总裁的位子已经有些时候了。

  “对面那家店，我需要有人去管。我已经想好了，你去，然后直接汇报过给我。那家店现在的店经理，呵，他会被弄去国金那家店，谁都知道，那家店有多难做，谁去谁死。”

  荣嘉内心的苦涩瞬间被冲淡不少。

  “春节后就直接去那里上班。”徐滔摁灭手中的烟头，对荣嘉说。他的话语调平稳，但荣嘉能感受到他那种成功把自己纳入旗下的优越感，她想着原来抱大腿有时可以那么容易，那为什么感情这码事情那么难呢。

  离荣嘉的店铺还有五十米，妮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我。”丹尼尔的声音特别局促，感觉很遥远。“我女朋友看到了你发给我的照片，她现在失控了，一会儿她会给你打电话，请你不要承认我们两的事。”

  “哦...好......”妮娜一时之间有点语塞，也只好答应。

  丹尼尔连谢谢都没说就挂断了。

  她明白自己这时候绝对不能走进荣嘉的店铺，只好撑着伞在雨里傻傻站着，手机突然就响了，她的心砰砰直跳。

  “你个贱货！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周日发给丹尼尔自拍照？！我是亚洲人，你也是亚洲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伊娃，请你听我解释...”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让妮娜只能说出这样一句。

  “你是中国人！中国人！我知道中国女人都是什么名声！就喜欢勾引老外好离开这里，没几天就可以爬上男人的床好让自己怀孕！我们都是亚洲女人，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妮娜听到她在电话那头对着丹尼尔大叫：“她必须马上走！不，你必须马上走！离开中国！”

  丹尼尔忙不迭地答应着。“亲爱的，我答应你，都答应你，我爱你...我离完婚马上就和你结婚......”

  丹尼尔元旦前已经答应妮娜给她升职，她可以有20%的涨薪，还能拿到住房补贴。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电话被挂断了，留下妮娜站在雨里，一阵强风刮来，她手里的伞被吹得翻了面，雨水落在她的眼睛里。

  和那个已婚男人在他办公室里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明知道小西喜欢荣嘉却还邀请小西去自己家的时候，站在丹尼尔的面前裸着身子抬起一条腿让他看个够的时候，妮娜都没有愧疚过，但今天，她站在荣嘉的店门口，渴望着荣嘉此刻能给自己一个拥抱的时候，却深深的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感到羞愧。

  这一晚如果荣嘉能在这时候往外面看的话，就能看到妮娜。她的确准备这时候离开店铺，手机突然响了，她发现是余凯打来的电话。

  余凯是从另一品牌跳槽过来的华东区销售总监，本来大家都盛传他是华东区销售副总裁的候选人，没想到被彼得吴占了位子。

  荣嘉和他属于挺对路的关系，尽管他们之间并不是直接上下级，而是夹了一个徐滔。但余凯的个性和处事是荣嘉欣赏的，尽管徐滔对他的评价并不高。

  “北京国贸那家店有一个主管的位子，你要不要去？”余凯开门见山。

  荣嘉的心咯噔一下。

  去北京，意味着她会和子高真正在一个城市里。

  这是她之前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还是做主管吗？”她定了定心说。“抬头和薪水没有什么变化？”

  “我也不和你说虚的，抬头没有变化，平跳。薪水我们可以再谈下，但你也别想太美好。我记得你好像之前说过一句想来北京呢。”

  荣嘉和余凯又多说了几句，通话结束以后，她惊讶于自己内心的波澜如此之大，如此容易的选择，怎么让自己又纠结起来了呢？

  留在上海，加入徐滔和彼得吴的阵营，升为店经理。

  去北京，去...去干什么呢？

  但子高已经钻到她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了。

  荣嘉收拾完东西离开店铺。她没有带伞，只好把包举在头顶。

  “我就猜你没带伞，有一次你说，你不喜欢撑伞。”

  她抬眼看，是小西，他就站在店门口，有点驼背。

  “你累吗？”

  “不累。”

  “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不了吧。”

  “上次你发我的红包我没好意思收。”

  “为什么不收呢？你不收，我还挺难过的。”

  “拿了你的钱，我就会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像垃圾，排版和设计更是如此，我会想把所有都推翻重新写，花很多钱找妮娜认识的设计师去弄封面。不然，我会愧疚的。”

  “那不是挺好，能推翻，能重新来，多好。”

  上了公交，小西扯东扯西，微微喷着口水，荣嘉认真地听他说话，她很感激他不需要什么互动。

  “你一直都能说这么多话吗？”下了车，荣嘉站着没动。

  “嘿嘿。”小西有些不自然地扭了下身子。“我是这样，一紧张就滔滔不绝。烦到你了哦？”

  “丝毫没有。”荣嘉很真诚地说。“妮娜说我们两个是同月同日生的，我只是觉得很神奇，我也想自己能够擅长聊天一点，特别和一般熟悉的人。

  “一般熟悉的人？”

  “嗯，陌生人不难，很熟的不说话也不碍事，一般熟悉的人最难把控。”

  小西闭上了嘴巴，他看着荣嘉站在原地不动，略有些尴尬地在她旁边站着。

  荣嘉的腰板挺得很直，她若有所思。

  小西之前对妮娜所说的那种挡也挡不住的冲动此刻在折磨着他，他恨不得现在就掰过荣嘉细细扁扁的身子，吻上去，告诉她他一辈子可以都做她的奴隶，没有她的爱也可以，他想象荣嘉对自己发号施令的模样，突然眼前又闪过她泪眼婆娑蹲坐在路灯下的脸庞，不管，他要告诉她。

  小西刚想开口，荣嘉就说话了。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

  “嗯？哪里傻？喜欢那个北京男，是挺傻的。人家又不喜欢你。”小西硬生生吞下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我真羡慕你。”荣嘉转过身子背对着小西。“我刚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很傻的决定。”

  “我喜欢你。”

  小西对着荣嘉的背影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喜欢我。”荣嘉没有转过身子。“但我决定去北京了。”

  荣嘉离开了。

  小西站在原地呆站了五分钟，后来他觉得有点冷，便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妮娜刚下专车，闻着自己口中的酒气慢慢拖着步子。

  突然，下雪了。

  他们三个人都停了下来，看着雪花细碎地漫在自己周围，越来越近，然后飞到自己的脸上。

  雪花发着烫。

  雪花之所以发烫，是因为太凉了。

  它可能无福消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只好化作成一颗雨滴。

  就像妮娜，荣嘉和小西一样，他们各自都无法消受对方，注定无法再亲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