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写的,是有关情怀的往事今生。我知道,情怀,是对某种感情的一种心境,有时候稳定,有时候随景思迁。我并没有把握准确定义它,诠释它,升华它,可我相信,它一直都在。
葬礼上,白色的孝衣们忙忙碌碌,拉扯着前来吊唁的客人送来的挽帐,为选择悬挂的位置争执不休,头顶白孝布的妇女,来来回回端着菜碟和空盘子,表情麻木而动作机械,小孩子们,盯着灵堂前献碟里的手工面人,互相推挤着时刻准备争抢,吊孝的客人们,坐在临时搭建的席棚下,吃完一块又一块的大肉,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宴席散去时,将头顶的白布撕下塞进兜里,怅然离去。唢呐声声响起,丧房里,服丧的亲人们跪坐在冰棺旁,一遍遍撕心裂肺的呼唤哭泣,肝肠寸断。
他走了,被病痛折磨已久。如今,再吵闹的人和事,都听不见了。他喜欢安静,也喜欢热闹。他是一位老师,也是一名画家,作画时,最忌讳周遭吵嚷,从风度翩翩的少年到垂垂老暮,做画的风格,始终没变,化虎点睛,必须是最后点,点完则哈哈大笑,大功告成,邀人观看,自得其乐。他擅长的不止画画、篆刻,还热爱数学,熟读史书,精通音律,我也曾见过他驰骋球场。他眼里,没有三好学生,也没有后进生,只有是否热爱、是否坚持,任谁问他作画的技巧,定然言无不尽,他有几位得意门生,他只说画画,不说成就。他眼里,也没有亲疏远近,只有是否好学,我记得,初中时他扔过我的本子,体罚过踢毽子的妹妹,而我们是他的亲甥女。他心里,没有尔虞我诈凡事琐碎,只有对艺术和生活的无限热爱,周遭的目光,从未影响过他分毫,遗落在角落的脚踏琴,被他遇见,会忘情的弹奏起来。他,从不给别人添麻烦,就连最后的丧事,也是周末。
唢呐声再次响起,院子吵闹依然,灵堂前,端端的跪着一位白发老人,他面目肃然,眼角似乎含着泪,盯着遗像,颤抖的拿起纸钱,点燃,插上三炷香,点了三次酒、磕头、作揖,一切都那么的认真庄严,和他的老友做最后的长情的告白。起身后,他拿起白孝布,仔细的戴在头上,径直穿过人群,走出院子,他没有去临时的宴席棚吃饭喝酒,而是去了门前院子周围,默默的一眼又一眼的观看他的老友曾经种植的树木花草,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他是他的同事,一个正直内敛的人。如果当今还有什么权贵的说法的话,他定会为了人间不平而去挑战权贵,这一点,我和同学们都相信。在那个学生成绩关乎班主任收入的年代,好多别班的同学被辍学了。而他班上有个学生成绩很糟,且因为家庭困难离开了,他不止一次亲自上门,劝其归学,甚至愿意资助,反其道而行的他,恐怕是当时部分同行们眼中的另类吧。语文,永远是他最热爱的,严谨授课,执着追求,成就了他,也成就了多少有志青年。他会告诉我们,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是特殊历史时期伟人的志向,你们只需用学到的知识成就自己,有能力就帮助别人,我已知足。他还会教导男同学,欺负女生是多么可耻的事。
宾客逐渐散去,一个矫健有力的身影走进院子,走到灵堂前,跪在蒲团上,点纸、点酒,深深的磕头,恭敬的作揖,年轻的面容尽是满眼难舍和感恩。他是他的学生,小时候,便已发现这样的绘画天赋,常常来家里触摸各种画具,他便让其试画,加以点拨教导,久而久之,绘画已颇具几分才气,后有幸深造,再遇良师,则技艺纯熟悠然。少年至而立,他从未忘记此恩,即便自始至终与自身努力绝无法分开,也仍然每每将当年教导之恩挂在首位。他已然成为人师,却铭记恩师。
翌日,凌晨起灵的唢呐又吹起,吊唁过的宾客无需再来,本家的亲戚和邻人负责抬棺埋葬。他的老友和学生却早早来了,在灵前再点纸再吊唁,然后列于道两旁,他的学生抬起棺木,走在前端,挺直着腰板,肃穆恭敬,他为恩师送行,踏实而自豪,他的老友终于亲手为他撒埋一坯黄土,含泪做了最后的告别。
情怀是什么?年少时的痴狂和热爱,到底是随着时间一起埋葬了,还是已经老去?老友提着那壶老酒,却再找不见对影人,是伯牙子期的默契还是遗憾?年轻的人,用肩膀承载的又是怎样的情感和坚持?我想,往事已逝,那些各自的情怀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