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中,我们就读于一所镇上的省重点学校,据说已经连创几年辉煌,每年开学的时候打出好几道大红色的横幅,反复说着一本录取率终于全市第二。
我们学校是二中,一直在致力超过一中,从高一开始下手,严加管理,从不准带馒头进教室到不准留长发。长着河马脸的班主任,慢悠悠地对我们说“对于谈恋爱这件事情,我表示中立,然后歇好长一阵,再接着说“兼反对。”后来三年中,他把这种河马般的幽默运用得出神入化,在每天晚上我们自习的空隙里,对有“思想不正”苗头的人用某某某冷嘲热讽。那时候,我还懵懂未开,他讲的这些话与我毫无关系。每天教导主任在早操广播里愤然开讲,说昨天晚上又在操场上发现某某某,毫无自觉。好像在宣传这是一种传染病,总有一天会发现你也感染。那时候,你就是青春少男少女了。
(二)
高二的时候,从对头一中转过来一个女孩,据说成绩很好,到我们班,扎着长长的头发,拖到肩膀上,眼睛里总好像有话,却在清晨的阳光里只对我们说了“大家好。”班主任立即放弃对一中的鄙视,热心不已,安排好座位,询问课程,一点不提她是对头一中转过来的,一点不问为什么转过来,我们一帮男生对河马这种软了骨头的做法口头大加指责,一致更加鄙视河马,对结果却是满怀欣喜。
河马给她安排了一个好位置,于是在很多个将晚未晚的朗读时光,我都能闻到匆匆洗过还未干的头发香气,似乎连窗户外面斜过来的夕阳也染了香气,甜甜的,看多久都不会厌,我计算过夕阳行走的路径,长到六楼的大树,伸到窗前的叶子,空空的窗玻璃,然后就是挨着窗的她的脸了,每次都差不了。大家在努力地背诵明天的课文,依依呀呀,我一次次小心地读课本里《边城》的节选,脑子里满是傩送与翠翠,在凤凰有萤火虫的夜晚,心思缭乱。
后来我有了一个很了不得的本事,能够很快地发现她在左右。
(三)
似乎每个校园都会有两颗银杏树,据说长了很多年都只有叶子,不开花,不结果,亭亭玉立,在教学楼的每一层都看到它的叶子。
傍晚的时候,我们班的男生会抓住这难得的空闲,趁着老师去吃饭,一时回不来,一排排地早早站在走廊上,夕阳洒下来,把影子拉地很长,我们在五楼看楼下的女生走过,大胆的会吹起口哨。
那时候,是春天,银杏一层层地长出新绿的叶,我远望着,对周方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是怎样的喜欢?”他睁大眼睛问我。
“总是在意她,哪怕她不在。”周方眉毛挑起来了,笑着对我说“我对老班河马也是这感觉。”
这时有人开始吹又长又急的哨子,班主任来了,大家一哄而散,从此这件事情,没再敢说起。
(四)
周方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我们俩在高中荷尔蒙爆发的时候,既打不了篮球也干不也架,只好相依为命,在空闲的时间里,从历史人物聊到历史人物,再到历史人物。周方不知从哪里练就了一身无所谓的态度,靠语文一门的优异成绩在高中金鸡独立,我们最开心的就是互相交换看周记,那时候,我们有一个不得志的语文老师,我们在周记上吐槽,写小诗和心情散文,老师会帮我们挑出优美句子,在上面写评语,虽然从不公开,却成为我跟周方的乐事。
我跟周方包了每天晚上的倒垃圾,抬着垃圾筒从六楼跑到楼下,到校园里转一圈然后再去把垃圾倒掉,开心的时候还会去小卖部买两包零食。
那天我们逛了回来,在那两株树下歇脚,夕阳从叶子端口的裂缝里落下来,垃圾筒被放在一边,周方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这是什么树吗?”
“银杏吧。”我们开始在树下闲谈,我问周方,你有什么梦想没有。
周方耸耸肩,说作家什么的算吗,然后他问我的。
我说我想写一首情诗,长长的,然后去表白,那一天晚上,我梦到在银杏树下告白,树上所有的叶子都掉了下来,我又忽然害了怕。
(五)
在得知高二要分文理班的时候,我终于急不可耐地想去表白,那时候的惯例是老师会劝女生去文科班,男生去文科班会被鄙视地一踏糊涂。当我看到河马班主任在教室里转,看着我们,眼睛不住地转,一个个女生被叫到外面去谈话,默默转去文科班,我害怕了。
我跟周方想了一个很妙的方法,我们在半夜从学校爬围墙出去,跑到网吧去下载08年梁静茹的最新专辑,我们斟酌了一夜,一遍遍试听,二、三点钟选定了这首《情歌》,下载到一个小U盘里,半夜把老板叫醒,在老板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借来纸和笔,写了十几页,一直写不好。
在天刚亮的时候,我们急匆匆地爬回学校,还好广播没有响。我跟周方在广播室外面躲着,六点钟广播室的大爷打开门,开始放日复一日的《鲁冰花》,然后走出来开始在操场摆动手臂锻炼身体。
我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趁他走时,溜进广播室,周方在外面放哨,我跑进去换歌。
后来据同学回忆,他们先听到《鲁冰花》正准备赖一会床,然后迟一小会到。忽然歌曲换了,学校里面第一次放流行歌曲,大家都安静了,谁也没有动,听了有两分钟,最后声音戛然而止,他们一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直到每二天课间操,我跟周方在广播站里发表检讨,从这件事里反思出十多条错误,一条条列举,事情才水落石出,不过没有人知道我们为什么放那首歌。
只有我跟周方知道,那天早上,歌放到一半,我颤抖着正准备念的时候,发现周方正在窗户玻璃上跟我热烈地招手,我以为是要我快念,然后我们就被抓了。
(六)
从那以后,高三了,河马班主任在班级前后挂了两个倒计时的牌子,并把日子往前翻了一天,得意地告诉大家,我们的日子比别人快,所以你们应该要更分秒必争。大家都很沉寂,我们都不再去提那件事情,深深地埋在书堆里。
只是偶尔会在中午醒来的时候,会着急地扫视一下全班,发现她还在,然后发一会呆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我最后一次想要表白熬到了要毕业,那时候,那两株夫妻树的叶子黄了,阳光把叶子照得金黄,我们坐在落叶上面,享受高三难道得的休息时间。周方捡起一片叶子,问我:"你听过红叶题诗的故事?”
我苦笑着说“听过,可是唐代的宫女会写诗,可以从御沟里漂出叶子,还有遣出宫的时候,我们一样也没有,有这遍地的银杏叶子也没什么用呀。”
周方笑着说“有喜欢的人就有用呀。”我被点醒。后来我们各自在落叶里选了两片,我打算在毕业典礼上送出去。
再后来,高考匆匆,考完之后谁也没有了心情,我们发现最重要的东西开始改变,生活变得陌生。
毕业典礼那天,大雨,大家匆匆别过,连道别也没有,就匆匆地被送到大学去寻找人生的真理。
(七)
我只得知了她去了理想中的大学,去了GZ。周方没有考上,据说去当了旅行作者,当作者的时候旅行不了,旅行的时候经常没有钱。
我在大学里经常会神思恍惚,有一天,室友说GZ那边台风,大水淹了城市。我像忽然在大海里浮起来,找各种关系讨电话号码打给她。
当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喂,请问是谁?”我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已经没有当年的紧张了,好像时光与电话线一样跨越了长长久久。
“原来你没事啊。”
“我们学校在城区内线,不沿海,水没有淹到。”
我们聊了说很多当年她不知道的事,我问她“有没有觉得学校的两颗银杏树很漂亮。在秋天时候,叶子美极了。”
“哦,原来那是银杏啊。”
我苦涩地一笑说:“毕业时,我本来想送你银杏叶子的。”
“我已经有一片了,上面还有一首诗,我本来以为是你送的呢,我还留着。”我能感觉她在那边笑了。
我惊了片刻,忽然恍然大司,笑得很涩地跟她说:“才不是我写的呢?”她在那头又笑了。
后来我们没有再联系了,我发现大学里没有真理,却再没有人跟我聊历史。岁月沉淀下来,我发现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个女孩,而是那些做过的傻事。
青春永远在顾此失彼,我希望有一天周方能旅游到我的城市,我会大骂他一顿,然后请他喝酒,大醉一次,聊一聊我们喜欢过的女孩与往事。告诉他,大学根本跟他妈的梦想一点关系都没有。
(八)
后来,再到学校去看时,河马班主任的女儿在学校恋爱,人尽皆知,河马自动请辞。
学校里面的银杏树,有一株结了满满的果子,听说稍食养身,多吃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