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祖先

      (一)

  最近两天出了件怪事:我在东区的巷子里发现了一栋老楼,这老楼上长了棵树,而这树又跟老楼一样高,甚至还要高一点。两者形成了一座三四十米的塔,如果巷子外的大厦都倒了,塌了,它便要明显多了。这树上只挂着不多的几片老黄叶,枝干散发出腐朽的气息,主干在十几米的地方驼了下去,歪歪扭扭地撑开几条棕黄的枝杈,凑近仔细看却并不明了。像是盯着匹光秃秃的半死骆驼,晚风一吹,就“扑哧”“扑哧”发出几声叫唤。事实上,我并没有多在乎这树,它也没多在乎我。

                              (二)

  东区的地下通道里有个乞丐,一身破破烂烂,操着只半裂的陶碗,挎着个藏青色的布包,上面干干净净,只留着几个大大的毛笔字:泥巴土。他脚旁还立着把吉他——一般捆在包里,吉他音色浑沉,我不懂行道,只觉得是把好琴。不过上次有个懂门道的想买,这家伙居然连搭理都没搭理那好心人,说来也是活该。

  今天运气好碰到他抽出吉他来弹,不过听起来怪不拉几的,既不rock也不古典,只是一昧沉沉的,无法评价。我上去敲了敲吉他的面板,他停了下来。

  “大诗人,今天又弹吉他了?再念句诗呗?”

他不抬头,“勿忘了山川,勿忘了山川!”

“昨天念过了,换一句”

他抬头看看我,他认识我。“去,埋葬了这颗执拗的心脏。”

臭非主流!

                            (三)

班上转来了个漂亮姑娘,一副冰山美人相,不爱理人。一来就选了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角落坐了过去。我向来热情,老师安排我跟她坐同桌,我就乐呵呵地也坐了过去。但她压根不在意,别着头盯着窗外的树,什么话也不说。

地理课,老师正讲重点,台下笔记抄写声刷刷地响着,一阵风吹了进来,讲台底下那个胖子放下笔,使劲伸了个懒腰,结果拉伸开的手碰到台上的地球仪,单腿的地球仪,连晃都懒得晃,就斜着倾了下去,直接扑到了胖子旁边那红衣姑娘的水杯,水立马就飞溅出来,八十多度冒着热气的水洒了一桌子,这时那姑娘才后知后觉地尖叫着猛起身,桌子和桌子一推一撞,讲台上的粉笔又掉了一地,地理老师大喝一声:“镇定!”班上立马就静下来。头上的风扇“嗡嗡”地继续转着,像匹“扑哧”“扑哧”的骆驼。

同桌姑娘忽然笑了,两个淡淡的酒窝浅浅的淌出来,“真好看”,她发现了我。

“晚自习后陪我出校门好吗?”

“嗯!”是女妖精我也认了。

“晚上,海风吹过来,校园主干道两旁的树会叫,‘哗哗哗的’,我害怕。”

这世界真是怪。

                          (四)

今天乞丐身旁多了个人。(可能是他的搭档)披着深棕灰色大褂,光脑袋,像个讲相声的。我一凑过去,那人便立马开口了:“兄弟给你讲个笑话呗?”得嘞,还真是。

“说这森林里长了个水泥房子。”我拍手叫声好

“那再讲一个?”他摆下袖子。

“这城市里长了棵老槐树。”我讷讷地又叫声好。

“神经病啊,这也叫好?”我无视了他夹带着的鄙夷目光。

那乞丐又弹起了吉他,干干净净的布包在腿上跟着打拍子,一上一下,但我还是没听懂,那讲相声的看着我俩突然笑起来:“得,同道中人。”

地下通道的人越来越少,乞丐没再弹吉他,就听他的布包一拍一拍打在腿上“扑哧”“扑哧”

两个神经病。

                              (五)

天色暗了下来,晚风又过来了,袭过裸露在校园主干道的樟树林,这时的林子呼啸着,倾斜着向我压了过来——的确有些可怕。

“你读过济慈的诗吗?”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没有。”我诚实地摇头。

“那三毛或舒婷呢?”

“也没有。。。不过,我读过一点弥尔顿的失乐园。”我本想补救的。。。

她笑了,两个酒窝又淌出来了。樟树在风中渐渐发出呜呜声,叶片打得铁丝网“叮叮”的响。我莫名产生一阵心惧。

“你不怕?”

“不怕了。”然后她就提着书包走了,那包看起来轻飘飘的,跟她的人一样,在风中轻轻飘走,像片叶子。

这是所谓的“文艺”喽?一群疯子!假得很。

我继续站在原地发呆,校园的灯忽然打开了,我发现自己原来站在树影里,于是我抬头看到了头上的大灯,灯里干干净净的,再仔细一看,灯上变了:多了几个灰色的斑点,泥巴一样的颜色——是几只蛾子。风一吹他们也跟着动——他们被吹远了,然后又飞回来,又吹远,又飞回来,烂叶子样的翅膀打在灯上,飘在风里。。。

我活动活动下脖子,我突然想去看看那棵老树了。

                          (六)

东区的巷子,还是那么乱,一张宣传单从天上落下来,我伸手接住:是张拆迁告示。巴掌大的黄纸就看的清个“拆”字。看着看着几滴水坠在纸上——下雨了。我没有带伞,找了个房檐躲了进去。

一回头刚好看到了那树,它还是驼着。雨立马大了,雨水落进枯黄的叶片里,又从叶片滚下来,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那恐惧感又爬上来了。雨声淅淅沥沥。

  老树的脑门上搭着几根老电线,巷子里传出麻将声,接着点灯了,昏黄的光从巷子深出爬过来,扑在老树身上,我渐渐平静。我不在乎这树,只是仰望着它;它也不在乎我,在夜空中俯视着我,东巷和。。。

晚风终于回来了,老树抖了抖,仿佛挺了挺腰,它在慢慢拉直躯干,我感觉它在往上长。晚风有些烈,老树的动作快了起来,它开始冲撞老电线,连带着不停脱落叶片。那巷子里的光已经追不上了,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有打雷。

老树还在向上攀升,叶子已经脱落光了,又密密麻麻地冒出一层新绿,我抓着拆迁告示目瞪口呆,然后注视着它“轰”的一声冲破老电线,这是我的身旁已是“哗哗哗”的暴雨,心里是淡淡的庆幸。老树自由地伸展开枝干,像手臂一样在夜雨里摆动,然后轻轻一拍,它便高过了周边的大厦,向更高的云层生长而去,接着我看到那些被超过的大厦颤动,崩响,坍塌,五颜六色的玻璃、钢筋、水泥从高空摔下来,我的心也跟着下坠。而老树依然向云层迈进。

  “轰隆隆”打雷了。

我的双眼被无边的白光遮蔽,接着我仿佛看到一株巨树渐渐倾倒,燃烧。。。在这火光里,久久压在我心头的恐惧一点点散开,再之后是一阵愉悦,原始的快意,它冲荡过我的五脏六腑,汹涌的奔袭过我的心房,奔袭啊,带我掠过那乞丐,姑娘,蛾子,老树,奔袭啊,它来到我的小腹,一个大大的浪花,步履不停,穿透我的身体,终于爆发出来!

。。。。。。

一阵宁静,我睁开了双眼,发现小腹上湿了,刚欲动弹,有被重物压了回去——是厚厚的被子:“就是嘛,就说是个梦。”我口齿不清,因为我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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