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道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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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这一生在娘家是没有话语权的，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１

家里来了一群客人，无非是七大姑、八大姨带着自己的对象和孩子。妈妈在灶台一个劲忙着，十四岁的丫丫也跟着在厨房帮忙。

做这些事情丫丫已经很熟练了。妈妈切菜，她就在灶下烧火。妈妈让火大一点，她就猛拉几下风箱，用一根通火棍捅捅火篦子，让空气更加流通；同时挑一些比较干透的好着火的柴禾放进灶堂。妈妈若让她小火，她会把一些硬柴禾撤到一旁，减小拉风箱的力度。红彤彤的火苗映着她，小小的她外表笼罩上了一层红晕。

八仙桌上渐渐摆满了酒菜。一群人把酒言欢，吃得不亦乐乎，仿佛空气也跟着热乎起来，欢乐祥和的气氛。

有客人说：“快让嫂子和丫丫来吃吧？”只听爷爷不以为然地说，“不用管她们，女人上不得台面嘛。”

等一家人吃完，丫丫帮助妈妈收拾狼藉的杯盘碗碟，然后，娘儿俩就着剩菜吃了饭。

丫丫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就上不了台面，虽然她已经习惯了不上台面。她从小已经习惯了她是被忽视的那一个，谁叫自己是个女孩子呢。

她记得自己三、四岁的时候，大弟弟吃着炒鸡蛋，她在旁边看着的情景。虽然那时物资比较贫乏，但是她才比弟弟大一岁多点啊。弟弟在狼吞虎咽，她也在吞咽，那是口水。

那天，来了一个卖糖葫芦山楂串的，红红的山楂被串成一串串，上面的拔丝红糖晶莹透明，在孩子们眼里，那是无上的山珍。爸爸只给弟弟买了一串，她在旁边看着弟弟慢慢、一点点吃着。她一开始离弟弟较远，望着弟弟小心地吃着，不时地，还会用舌头舔一下融化的糖。不知不觉地，她的身子向前挪动，越来越靠近弟弟。她四处张望下，见爸爸没在身边，就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小声地问弟弟：“给我尝点行吗？”弟弟抬头看了她一眼，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吃。一股无名火忽然拱破她的脑壳。她“啪！”地一声，给弟弟脑袋来了一巴掌。弟弟停止吃糖葫芦，“哇……”哭起来。眼见自己闯祸了，丫丫慌忙撒腿就跑。幸亏闻声而来的爸爸来得晚些，让她来得及逃跑远一点，要不，一顿揍是躲不了的。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幸亏即使家里条件不好，妈妈也坚持让她和弟弟们一起上学，因为当年她上学的时候很艰难，一家人不愿让她上学。老师减免了她的学费，才好容易念到初中毕业。所以，女孩子也让上学。

丫丫总是想，自己考不上学不要紧。女孩子嘛，随便找个人嫁了就好。男的就不行了，家庭条件不好，就不好说媳妇。所以她从心里盼着，弟弟们一定要考上学，好找媳妇。

虽然这样想，她却比他们更用功。除了帮妈妈忙家里的活儿，其余的，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学习上了。她知道，她不好好学习就没有出路。她看到村里那些女的，没念几天书，就被父母要求弃学了，回家来帮忙照看弟弟妹妹们，或者下地干活。大了就给找个对象结婚，生活中，整天乌烟瘴气、一地鸡毛。她看着就怕了，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只有好好读书。她的出路只有考出去。

妈妈种着八亩庄稼，实在忙不过来。自己家的收成总是比别人家的差了一大截。村里人都劝说父母，赶紧让丫丫下来种地吧。丫丫很怕。妈妈说，“你不用担心，地种不好不要紧，但学不上大了就来不及上了。你只要愿意上学，我宁愿拉着棍子去讨饭也要让你上学。”她这才放心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丫丫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第二个上大学的人。弟弟考上了中专。弟弟去取他的录取通知书回来，一家人正在吃手擀面条。弟弟把自己碗里的面条，一个劲地向丫丫身上燎，丫丫躲闪着，“妈，你看他！”妈妈问弟弟：“你怎么了？”弟弟气鼓鼓地，两个眉毛拧着，像在打架，“人家都说了，咱家阴胜阳衰，为什么她上大学，我上中专？！”丫丫很伤心，她还希望宁愿自己考不上学，弟弟也要考上学呢。但是弟弟不争气，整天很贪玩。现在又说这话。她才知道，同是一家人，别人跟她想的是不一样的。

爸爸是上班的非农人员，两个弟弟都想去接班。丫丫笑嘻嘻地，“你们两个将来都想接班，说不定会吵得不可开交，到时爸爸没办法，就让唯一的女儿接班吧。”大弟弟斩钉截铁：“我宁愿让给老三，也不让给你这个丫头片子。”

丫丫跟爸爸说：“将来，说不定你的两个儿子不孝顺，你到时指望我呢。”爸爸很干脆：“不会的，我不会指望女儿，我指望儿子。”

２遇盗

上班五年后的一天。她正在家里翻东西。这是一个老式的衣柜，当年是妈妈的嫁妆，上面翻盖的那种。一开始站在衣柜前面，把里面的包袱一个个拿出来，打开结，翻找着。后来，她又跳进去，到处翻看。“妈妈，我买的那两件新夹克呢？”那可是她积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买回来的。因为住的集体宿舍，很拥挤，她的东西没处放，才拿回来放家里。妈妈漫不经心地说：“我看你放家里也没有用，送给你弟媳妇了。”

一刹那，差点给气晕了。这可是自己好几个月省吃俭用买的。她竟然为了巴结自己的儿媳妇，把女儿喜欢的东西送给她了！哎，没办法，也说不出来。只好自己再省钱买吧。

下次，记住教训吧。把自己的衣服放在宿舍好了。好容易省了好几个月，买了一条早就看中的牛仔裤，拿出来看看，喜欢得不得了。真舍不得穿，放起来吧。

没想到被盗了！哎，不生气，就当被老妈送人好了。

３

多年后的一天下午，正在上班的丫丫忽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喂，丫丫，你爸爸的手忽然拿不动馒头了。”丫丫一听，知道爸爸得了什么病。妈妈告诉她，他们想来找她，来这里看病，听声音，妈妈慌了。丫丫很急，恨不得插翅飞过去，照顾爸爸。可惜太远了，有五、六百里地。现在必须冷静，她想。她劝妈妈别急，让她带着爸爸先去隔壁村的卫生处给他输液，打上治脑血栓的药，巩固一下。第二天一早，赶紧坐长途来。她去车站接他们。

第二天，她接到了父母。看爸爸走路都不稳了。她叫了个出租车，直接去了医院。大夫立即让他住院了。当时就开始输液了。

她给大弟弟打电话，告诉他爸爸拴着了，正在住院。大弟弟告诉她，他们一家人在旅游。又给小弟弟打电话，小弟弟说正在装修房子，没空。

她告诉父母弟弟们不来，妈妈告诉她，因为他们买房子向父母要钱，父母供三个孩子上学，给两个儿子娶媳妇，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所以他们不高兴。她只好自己伺候爸爸，好在妈妈可以扶着爸爸上厕所。

第一天，输水到六点多的时候，爸爸忽然发了脾气。不让给输水了，护士给扎上针管，他就拽下来，反复几次，弄得手上都是血。丫丫认为可能是爸爸渴了，给端来了水，爸爸一把把碗给扔到地上。她愁得很，实在弄不清爸爸怎么想的。她只好诚恳地说：“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可以告诉我，我这么年轻，又没经验。”

爸爸这才生气地说：“你想饿死我呀？！”终于明白，爸爸退休后生活规律。每天六点，一定会吃晚饭了。吓得她赶紧跑到一楼去给买饭，并给爸爸解释，本来是想输完液再让他吃饭。从此，她都及时地给父母送饭。早上一起来，先去给他们送饭，看他们吃完，再去上班；中午，一下班，又赶紧去买饭；下午下班后，还要陪着父母离开病房，出来溜达，因为中血栓的人要锻炼走路。散完步，再让他们吃饭。

怕爸爸发脾气，她给父母用的两个碗都是钢种的，她笑着对爸爸说：“嘿嘿，这个不怕摔。”

只要她买的饭不可口，爸爸就不吃。那些天，丫丫为了父母吃饭，殚精竭虑，头脑超负荷。一个同事因为工作需要，要她的联系方式。她想不起自己的号码了，只好说：“我帮你查一下。”对方很疑惑地说：“你还是研究生？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

终于，爸爸治好了病出院了。她将父母送到长途车站，仿佛卸下万斤重担，一下子身体受不了了。晚上刚下班，还没吃晚饭，一股疲劳袭上全身，她饭没吃，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一口气睡到第二天早上。第二天晚上又这样，连睡了两天，她才休息过来。

４

爸爸伺候出去了。这天妈妈又来了。她说腿肿，每天发烧。她领着妈妈去了单位医院。医院让她拍了好几个片子，可看不出毛病。只给她输水退烧，可今天退烧，明天又烧上来。折腾了半个月，单位医院告诉丫丫，看不出是什么病，不要在此耽搁了。

小弟弟说，他媳妇给烧了纸，应该没事了。丫丫说：“大夫都没确诊，不知什么病，怎么说是没事？”他们拿着在单位医院拍的片子，去了市中心医院。人家一看，让立即住院。妈妈让给大弟弟打电话，丫丫说：“不打，上次爸爸病给他打他们在旅游没来，这次不打了。”

妈妈这一住院就是一个月。丫丫感觉到了花钱如流水了。因为妈妈以为是小病，只带来两千块钱，所有的钱都是丫丫花。一到费用单子需要入钱的时候，小弟弟就不见人了。丫丫满腔悲愤。但心想，亲人有病不能不管。起码她还有钱，要不，没钱的话借也得看病啊。这一次，丫丫花了两万多。

丫丫去照顾父母的时候，医院里的丈夫和病人都夸丫丫是个好孩子，说妈妈有福，有这么个好姑娘。妈妈也很自豪。

５

丫丫跟父母说，现在你们指望我了吧。还说，如果没有两个弟弟，一家人就不会过得这么穷，生活也会好很多吧。没想到妈妈说，还是指望儿子。他们死后，儿孙满堂，多门面啊。

事实也印证了妈妈的话。父亲去世了，举行葬礼时，有人喊：“孝子贤孙上来！”丫丫连结婚都没结婚，否则还有点地位。这样，连个孝子贤孙都算不上。听见人家喊，她乖乖地，排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