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很喜欢雨。
尤其是喜欢淋雨。
那时并不觉得雨有什么可怕,更没有它会让我染上几场感冒,沾上几次风寒的概念。
特别是夏天的雨,打在身上的时候,轻轻的一凉,将身上被酷暑所笼罩的燥热的气,以一滴又一滴豆大的雨点驱散开去。
偶尔,雨在下,阳光也在投下的时候,于雨水与阳光的交合中,仿佛可以观到那炙热的白汽自身体的升腾。
说道阳光与雨,便不得不提及另一番美景——虹。
我是喜欢虹的,多年以前曾经写过一首不成熟的小诗,便是以虹做名。
虹似乎只在夏天才有,旁的季节的虹,我是没有见过,于我这里,既无法印证它的有,也无法印证它的无。
虹,总爱出现在夏天大雨滂沱之后。
夏日的午后,一场急促的雨,在黑蓝的乌云的密布里突然降下,仿佛没有丝毫预兆般的突然而至,开始就是那么的急促,落到最后更加的急促,所有的雨滴都仿佛报复一般的狠狠的向下砸,狠狠的向下砸。砸在窗户上,屋檐上,马路与马路上的汽车上,皆发出“砰砰”的响,骤雨笼罩下的天幕,甚至有些模糊与扭曲,望去时候,急促的雨滴撕扯而成的雨线交织成一张大网,网罗天地。雨中还往往伴着阵阵惊雷,道道青光,以及被厚重又硕大的,上层白的发亮底层却乌蓝的发黑的蘑菇云所压抑下的苍茫大地。
这样的雨让人战栗,胆小的,诸如孩童,大概会被喝住。
然而,却只是一瞬。
夏日的暴风骤雨,于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超得过半个小时的。但就这半个小时,也足矣改变天地。
只要雨一停,虹便会在艳阳破晓的那一刻,立刻在依然蓝黑的乌云上挂起。绚烂,夺目的一道弧,生着七彩,自赤红而下到紫色结束,极尽梦幻与色彩。七色彩练当空,宛如瑶池碧落,又似极净乐土。在天边,没落的乌云翻腾里,静静的,就在那里悬着,绝无依傍却灿烂生辉,虽不耀眼,但凭着自由的七彩,已然胜过了破云而归的白日晴天。
记得我第一次读到伊甸园的故事的时候,对于亚当与夏娃的居所的美,我第一次的想象便就是一定要有一道彩虹,一道不会消失,亦不会舍去七彩中的任意一色的虹。
但虹是不会永远存在的,便像这世上的一切。这是我自有意识见到虹以来便知道的。
除了可以看得见虹的夏天的雨,我还曾喜欢过秋雨。
对于秋雨的喜欢,要追溯到少年时候,大概十五六岁年纪,正是懵懂年华,忘记时间与空间的,便突然恋上了秋雨。
氤氤氲氲,缠绵几个日夜,丝丝迎着秋风被吹斜的雨线,透明到几乎看不见,仿佛只有在落地蒸发的那一刻而泛起的阵阵寒意,方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丝丝飘零中,落在枯黄的树叶里,人家的屋檐中,惊不起一点水花,翻不动半点涟漪,只有着淅淅沥沥的响。清冷中,更带上几分凉意,直透入人的心脾,让人的心,也跟着清冷与缠绵起来。淋着的时候,再没了夏日时的酣畅淋漓,有的,是丝丝的寒,这凉意会在你的身上停留许久,哪怕你回了屋子,脱掉一身湿衣,盖上一床暖被,睡上一觉后,在梦醒的时候也依然能感到那阵阵的寒。秋雨的寒是寒进人的心里的,而那寒到人心里的寒,叫人的心也跟着氤氤氲氲,缠绵悱恻起来,进而阵阵相思泛起,发黄的树叶,怀旧的相片,关于爱情的某个人的容貌与笑靥……以及一些或喜或悲的心事,都被秋雨的寒勾起,叫你的心搅动而不平息,叫你不住的去想,不住的去念……
我如今想起,当时对秋雨的喜欢,大概也正因了我年少的情结,事事无畏,一任多情,正是不知其情所以而情不知何起的年纪。
大概所有人的年华里都会有这样的一场秋雨吧,一场,让你的心海第一泛滥不止而舍不弃,忘不掉的秋雨。
前不久的一个傍晚,一场雨在天气预报中如期而至。
这是一场落在夏秋交接时节的雨,不像夏日的猛烈,也没有到达秋雨的缠绵。
当时,我正值下班回家,并没有带伞。
我选择了冒雨前行,在奔跑与躲避着车辆中,我奔回家中。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被泥泞了的裤管,一身狼狈中,又因鞋底沾上了泥水而让家中洁白的地板平添了几分肮脏。
换过拖鞋,换掉一身的脏衣服,又将头发用干毛巾擦干。我走向了窗边。
外面,糟糕的雨还在下,我望着泥污了的地板,与那一身脱去的因雨水而肮脏不堪的衣服,心情坏道了极点。
猛然间,方才发现,那于儿时和少年时代被我所喜与所爱的雨,竟然已经让我厌恶了多年。
是的,厌恶了多年,忘记时间与空间的,厌恶了多年。甚至于那梦幻儿时的虹,也已经不再是我于狂风暴雨后的期盼。
我努力的将一身的狼狈忘记,赶紧从卫生间拿来拖布将地板上的泥污弄净擦干,又立刻将一身的脏衣服投入洗衣机洗净并脱水晾干——我希望我可以再次将雨喜上与爱恋。
当地板重新恢复洁白,衣服被我晾在阳台的衣架上时,我再次站在了窗前。
望着窗外依然在飘落的雨丝,我的心情却依然没有恢复丝毫,而看着楼下红黄的积成一滩的泥水,我对它变得更加的厌恶了。
这一次,连同方才的劳动也一并归罪于了这场雨。
然而我还是不甘,我依然努力并不断的说服自己,这雨多么多么的美好,多么多么的不热烈却又不过分缠绵的中庸到恰到好处。但心却在告诉我我在说谎,在欺骗。
于是,我方才明白,对于雨,我已经再无法喜欢与爱恋,对于它,我如今只会责怪它让我浑身肮脏,一身狼狈。
我忍不住的厌恶,就像我儿时忍不住的去淋雨奔跑,少年时忍不住的在雨丝与雨声中带着懵懂情愫的泛滥心海一般。
我不再是那个喜欢淋雨的孩童,更不再是那个被秋雨泛起心雨的少年。
一时间,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有一点却在清晰的明确,对于雨,我像曾经喜欢它那样的开始厌恶它了。便就如同其他的一些我曾经喜欢现在却讨厌而曾经讨厌现在却不讨厌的事。
窗外的雨还在下,不知是比方才大了一些还是小了一些。
而我对于这一切早已不再关心,人对于自己所厌恶的东西是恨不得它死或者消失的。
我突然想起了庄生梦蝶的典故,如今对于我与雨之间,不知是它变了,还是我变了。亦或者,我们都已经变了。
思索了一番,我认为是最后者,我不再是曾经的少年或孩童,雨也已经不是我岁月过往中的雨。我与雨就像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似乎就是它一直在变。
我终于对自己曾经热爱的东西厌恶了起来,再也无法喜欢了起来。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冥冥中的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