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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呢！当时，他就知道那不过是妹妹借用妈妈的话给他编织的一个美丽的梦。也许，在妹妹当时心里，她真的是那么认为的。
但是他愿意相信那个美丽的梦，因为那个梦唤醒了沉睡在他内心的一种渴望——保护弱者，照亮天宇。
它犹如一个招魂幡，挥舞间将体内的能量一点儿一点儿聚集到一起后向上慢慢升腾，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长高变壮，似乎一抬脚就可以登上南山山顶之巅。
山风呐喊中，他宛若一个大将军，而整个村庄，那时不过是几条细线而已。
将军的手下，怎能没有兵呢？！而妹妹的出现，正好满足了他这个期待。既然是自己人，那他这个将军一定会罩着她的。
从那之后，他去外面玩儿，都会带上妹妹，有他出现的地方，也一定有妹妹，有妹妹的地方也一定能看到他。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满足，包括偷拿母亲的钱，而所有的惩罚都由他自己来扛。
那是父亲第一次用皮带抽他，因为他偷了母亲的钱——第一次偷拿母亲的钱。偷钱，只是因为妹妹看着炸糖糕一直不肯走，就站在那摊位前，一直干咽着唾沫。
他在妹妹耳边扔下一句话，“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啊，别乱跑！”
他转身跑到了家里，家里没有一个人。他的眼睛四下搜索了一圈儿，搭在条几上的布包让他眼前一亮。那可是母亲在电磨房上班装钱用的。
他看看身后，整个小院里都是静悄悄的。他抓过布包抻开，大铁架子夹着的一沓子钱就在里面。他两个小手摁住架子，当夹子张开口子钱洒下来的时候，他笑了。
他捡起一张一元放在桌子上，其他钱再摆放好。他将钱和夹子放在桌子上，当一手的手掌借助桌子面摁住夹子，另一只手拿着钱塞了进去。
他看了又看，钱好像是没有原来整齐，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他看看条几上的座钟，看看那一沓钱，他抿了抿嘴唇，迅速把钱放回到包里，又把布包挂在原处。
他锁上院子篱笆锁的那一刻，他的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一溜小跑起来，将家抛在了后面，连同内心的不安，看到妹妹还直直地站在那里，他又找到了那种大将军的感觉。
他放慢了脚步，如将军一般站到了妹妹身后，闭上眼睛将呼吸调整到和往常一样。
睁开眼睛，他感觉眼睛都亮了许多，他提高嗓门对着那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喊道：“我要一块钱糖糕！”
男人婆的脸上满堆着笑，像是被拧了一圈儿的菜包，“好，好，看这哥哥多好！”他看也不看她，直接把那一元钱扔向男人婆油腻的钱盒子里。
一元钱稳稳地飘落进那盒子里时，他的内心咯噔了一下。但男人婆递过来的，用草纸包好的糖糕，将内心熨帖得平平展展。
“丫丫，赶紧吃，其他的我给你拿着。”他递给妹妹一个，自己又重新用草纸裹了起来。
“哥哥，你哪来的钱？你也吃。”妹妹似乎不关心钱从哪来的，也许，糖糕吃到嘴里更重要。
妹妹双手举着糖糕，一口下去，就少了半个。他不再看妹妹，只是低头走着路，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都是你的，别噎着。”
也许这句话提醒了妹妹，“哥，真甜，你也吃。”妹妹把糖糕举到了他嘴边，他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说：“我就尝一口。”
他真的咬了一小口，可就是这一小口，已经浸润了他整个味蕾，不，甜到了身体的每个毛细血孔。
再看丫丫，这小丫头片子正用舌头从一个嘴角儿扫到另一个嘴角儿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连小肚肚都变得浑圆。
记不起怎么回家了，是背着她，好像又不是，反正离家越近，他们的脚步越慢。
远远就听到了母亲的惊呼声，“这钱怎么少了一块，你动了吗？"听不清父亲说话，也许父亲不在家吧。
“丫丫，你往前走，看看爹在不在？”他的声音里有点颤抖，脚却站在了原地。好在，天已经擦黑，他的恐惧便揉碎在这夜的阴影下。
“哥哥，我害怕。”丫丫也没有动，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胳膊。
反正也没有人看到，不承认不就行了，想到这里他“咳咳”了两声，抓过了妹妹的手。丫丫那湿湿的热热的手心，再次激起了他的内心欲望。
“我逗你的，看把你吓得，有哥呢，走吧。”他冲着拉着她像往常一样，大踏着步子走进了小院儿。
“娘，我们回来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他就放开丫丫溜进了厕所。
厕所墙角儿的两面墙将他的身体裹将起来，就像小时候父亲用大手放在自己胳膊上一样。想到父亲，他往前站了站。
他像兔子一样竖着两只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丫丫，你动娘包里的钱了吗？少了一元！”娘的声音不大，但他听得很清楚。他蹲了下来，用胳膊交叉抱住了自己。
“我没有，哥哥也没有。”他脑海里出现了丫丫歪着脑袋瞪着大眼睛说话的情景，也许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最好还是看着娘说话吧，这样更像真的。
“你吃什么了？嘴上油哄哄的！”母亲第二句问话。
“就吃了一个糖糕！”
“糖糕？谁给你买的？哪来的钱？哥哥呢？”母亲的声音提高了很多，那口气听着不会是举起了巴掌了吧。
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你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我是旁边那颗星！”他腾地站了起来，出了厕所进到了堂屋。
“娘，我上厕所了！”他好像跑气的皮球，声音低了许多，眼睛看着丫丫的后脑勺。
“啥也别问了，肯定是这小子偷的。”父亲的声音如扔进堂屋里的一枚炮仗，母亲、妹妹和他都抬起了头。
“先问问孩子咋回事？”母亲上前一步就到了他和妹妹中间，一手抱住了一个。
“我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了，有什么可问的！”父亲黑着脸，一把抓过他的胳膊就拖到了炕边，“趴下！”这一声厉喝让他的心、肝、胆都跳了出来，他闭上眼睛，身板缩在了一起。
“啪”地一下，屁股连着后背就像裂开了一道口子，像吃了花椒一样，麻辣辣的。他没有动，用牙齿摇着下嘴唇，他等待着第二下。
“你干什么？哪有这样打孩子的！”母亲的声音高到变了声，让他听起来很陌生。
“呜呜，糖糕是我吃的，不要打哥哥。”妹妹哭喊着跑到了他脸前，拉起他的手，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嘴动了一下还没有说话，眼泪却飞落在妹妹的手上。
父亲的皮带终于没有再落下来。但他还是被父亲拎到了院子里，压低嗓子警告他：“再敢偷拿钱，把你手砍掉！在这跪着别吃饭了。”
记得那晚父亲吃完饭就出去了，经过他身旁时，再次警告他：跪好！那晚，父亲很晚才回家。而他早被母亲叫到了屋里，还破例吃了一个鸡蛋。睡觉时，妹妹第一次把母亲旁边的位置留给了他。
他躺在母亲和妹妹之间，闭着眼睛，泪不停地从眼中流出，虽然妹妹一直拉着他的手，但他的内心早已经被父亲那一皮带抽打得裂开了一道缝儿。
他闭着眼睛，星空闪烁，但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似乎暗淡了许多。
那晚，他记得父亲很晚才回家，好像还用粗拉拉的大手擦过他眼角的泪儿。
天空上最亮的那颗星，怎么会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