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登了基,后宫自然不能只有这寥寥几人了。第二年春,太后母家泸州上官家幺女上官纯入宫,是为纯妃;丞相嫡女江家丽蓉被封为丽妃。杨良娣晋为静妃,韩良娣晋为端妃。此外还册封了昭仪一名,昭容一名,婕妤四名,贵人六名。
丽蓉刚进宫,便来了我的琴嫣殿。短短数月不见,她竟清减了许多,神情也怏怏的。
她见了我,眼圈立马红了,刚要开口喊姐姐,又生生按捺住了,福了福身,恭敬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我赶忙免了礼。对于她,我既心疼,亦内疚。
去年她来宫中与我叙话,她满脸甜蜜地告诉我,怀化将军府的梁二公子,丰神俊朗,精骑射,善词赋,是个文武双全的好儿郎。
我笑言她好事将近,是时候为她准备大婚之礼了。她羞红了脸,却掩不住满脸的笑意。
一纸诏书,黄粱梦碎。
她哭过,闹过,一向疼她的江家阿爹这次却不为所动,江家阿娘心疼地直抹眼泪,可到底是未发一言。
她偷偷传了几次信给梁二公子,却杳无回音。她以为他会为了自己争上一争,直到半月后得到他成亲的消息。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还是抵不过现实。也是,普天之下又有谁敢抢皇帝的女人。
“姐姐,我只有你了。”眼看只有我们二人,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我的怀里哇哇大哭。
我抚着她的背,“别怕,姐姐在呢。”
我知瑾哥哥娶她,也是为了前朝安定,丽妃,更是母后钦定的。瑾哥哥已然拂了母后的意,执意让上官家的养女入了宫,必然不会再逆了她的意。所以这丽妃,是一定要封的。
可是看着丽蓉憔悴成这样,我着实想去揍他一顿。
不过说来,我也几日没见到瑾哥哥,哦不,皇上了。喊了瑾哥哥近十年,竟成了习惯,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的身份已然不同,再叫瑾哥哥,便是失了方寸,没了体统,所以再难改也要改。
宫里添了许多个新人,循例他都该去看看。丽蓉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些许,去过两次去漪兰殿,丽蓉皆借身体不适推脱了,他也不恼,不过到底也再没踏足过漪兰殿。
丽蓉乐得清闲,平日里没事便往我这里跑。我劝她既进了宫,便不必如此冷着皇上。
她一脸的不在意,“皇上让我进宫,只是不放心我嫁给别人。江家两朝元老,江家的嫡出女儿,只有进宫这一条路。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摆设而已。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平白和阿爹阿娘闹了一场。”
她看着我,笑眯眯地道,“早知进宫能天天和姐姐聊天品茶,我只怨阿爹没早日送我入宫呢。”
我被她说的哭笑不得,不过这几日倒也像极了我们闺中的时候。那个明媚鲜颜的姑娘,终是慢慢回来了。
听白芷说,这几日他大多往熙纯殿去了。
“娘娘,这纯妃,也是个没规矩的,进宫这么些天了都没来过琴嫣殿请安,当真是恃宠而骄了。”白芷气鼓鼓地说。
“无妨,明日便会见到的。”我与丽蓉喝着雨前龙井,嗯,真香。明日太后举办赏花宴,宫中妃嫔不论品级,都是要去的。
“姐姐,也不知那纯妃是何品性,听闻那泸州上官家的两位小姐,明明自小便属意皇上,却在选妃前夕一个匆匆出嫁,一个卧床不起,不然纵使皇上再想纳上官纯,太后那边,也是断断不允的。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如若是上官纯,那着实可怕。”丽蓉有些担忧地与我说道。
“她到底对皇上有过救命之恩,皇上对她不同,也不出奇。”我呷了口茶,说道。不过心里着实有些好奇。
是以第二日,我早早便和丽蓉一道去了太后的长乐宫。太后许是觉得这宫里的气氛过于沉闷了些,便以赏花为由邀大家前来赴宴。
端妃是最先来的,她素来嘴甜,哄的太后哈哈大笑。静妃今日一袭紫色宫裙,颇有弱柳扶风之感,不过纵使施了粉黛还是有些憔悴。行过礼后便盈盈入座。
嘉贵人,季婕妤她们也陆续到了,一个个恭敬而拘谨。
母后很是欢喜,与我们说,“既进了宫,大家都是一家人,要齐心协力照顾好皇上,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我们点头称是,我偷偷瞧见,几个小姑娘,都羞红了脸。
“太后,这纯妃娘娘,怎么还没来呢?”端妃似无意问道。
果然,太后的脸上有了些许慍怒。“派人再去请一请纯妃。”
又过了片刻,纯妃方才姗姗而至。纯妃自进宫起深居简出,是以很少有人见过她,就连端妃,去了熙纯殿几次,也皆被挡了回来。
她进来时,殿内一瞬间安静了,果真是一个可人儿,直叫人移不开眼。脸上分明未施粉黛,却仍可见肤如凝脂。一身素色宫装,却生生将殿里的万般颜色给比了下去。可谓清水芙蓉,无需雕饰,确担得起一个纯字。
“也难怪瑾哥哥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纯妃,你可让哀家好等啊。”太后的话里暗藏机锋,正要发难。
“母后这里好生热闹啊。”皇上竟也来了,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将还跪着的纯妃扶起,示意她入座,“听说母后这里有花可赏,朕便寻来了,还望母后不要介意。”
“哪里的话!”太后见皇上来了自然高兴,“快坐到皇后身边去,咱们开席!”
他点头应了,往我旁边一坐。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恼怒,便悄悄挪远了些。
他又挪了过来。
我又往边上挪了挪。可是太后这里的长椅,着实不宽敞,这一挪挪得狠了,我才觉着半边腾空了。
眼看着便要摔下去,我心里暗悔,明日怕是要成为宫里的笑柄了。适时一双大手搂上了腰际,身边的人儿将我拉了上来,搂在怀里,低声道,“怎的,皇后和丽妃待的久了,竟也学着她避朕如蛇蝎?”
我有些无措,半晌才偷偷拨开了他的手,正色道,“皇上,这样不成体统。”
他倒是笑了,“朕的小叶儿,真的是越来越像一个皇后了。”
他顿了顿,又说,“今晚朕去琴嫣殿。”
我愣了愣神的功夫,便听太后说,“既然人齐了,便开席吧。”
宫娥们鱼贯而入,一下子殿中便飘香四溢了。“呕…”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大家朝着声音望去,是静妃。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慌忙跪下,“太后恕罪,臣妾…臣妾这几日许是吃坏了肚子,老是反胃,并非有意打扰太后雅兴。”
我看着她这样子,倒是有些熟悉。丽蓉的阿娘,也是这么呕了一阵子,之后便有了丽蓉的弟弟,莫非静妃,也是有了小娃娃了?
太后到底是过来人,当即宣了太医前来诊脉。
太医诊完跪倒,“恭喜太后,恭喜皇上!”
果真是静妃有喜了。太后高兴极了,握着她的手说了好多遍,“好孩子,好孩子。”静妃虽喜,却也只是低头浅笑,一如往日的温婉。
皇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静妃好生将养着,朕有空便来看你。”
我坐在主位,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将底下的人儿净收眼底。
端妃将手里的帕子拧的死紧,脸上竟是毫不避讳的表露出万千种颜色,眼睛盯着静妃,似要喷出火来。
丽妃只是担忧地望着我。
纯妃神色无异,低着头把玩着手腕上的血玉镯。那凤血石是前些日子夜竺进献的,阖宫便只有两只,一只送来了我的琴嫣殿,不想另一只,竟去了熙纯殿。
底下的一众低位妃嫔,皆用一种近乎艳羡的目光看着静妃。是了,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委实是要金贵些的。
我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倘若是我……念头闪过连我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生生打住了。我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皇上,巧笑嫣然,“臣妾恭喜皇上。”
“皇后以后可要多着紧些静妃,这孩子,以后也是要叫你一声母后的。”太后似乎无意地说道。
“那是自然。”我恭敬地应了。
这宴会,因着静妃的一段插曲,大家到底都有些食不知味。宴毕,太后留了静妃叙话,其他人便早早散了。
“皇后娘娘。”
忽得有人喊住我,回头一看,是纯妃。
她朝我福了一福,“臣妾初来乍到,又日日伴驾,是以还未曾前来拜见。常听皇上说,皇后温柔大度,想来定不会与我计较。”
“自然不会……”我下意识地答道。
“如此便好,臣妾先行告退了。”她转身便朝着熙纯殿去了,有意无意地,露出了手臂上的血玉镯。
我莫名被抢白了一通,一时间有点懵,眨巴着眼睛目送着她离去。
“姐姐,你做甚如此客气,你是皇后啊,怎就由的她朝你示威呢。”丽蓉在一旁忿忿不平。
“毕竟她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我又何必让他难做呢。”皇上和上官纯的旧事,我自然没有瞒着丽蓉。
“你的那瑾哥哥,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那上官纯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丽蓉越说越急,口不择言,吓得我连忙给她捂住。
“皇上今日会来琴嫣殿,你这话被他听到,一准治你个大逆不道。”
丽蓉一听说皇上要来,跑得比兔子还快,临了还不忘来一句,“算这小子有良心,还知道来找姐姐。”
他果真来了。想来也已过了小半月,不知怎么我竟觉得有些局促,他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躺着,也不说话。
我委实觉得不好,便率先打破了沉默。我问道,“皇上可欢喜?马上便是要当父亲的人了。”
他并未接话,而是问我:“丽妃的事,你可还恼朕?”
我哑然。半晌才道:“如今她既已是皇上的丽妃了,她性子野,我只求皇上无论如何,要善待她。”
我又道,“静妃那边,臣妾会照应好的,皇上无需担心。”
他似乎并不喜我提到静妃,一把搂住了我,“夜深了,睡吧。”
第二日,我细细挑了几个机灵的婢女,又寻了些滋补的药材,一并带去了静妃的紫宸殿。静妃与我素来比较亲厚,拉着我的手叙了好一会儿的话。
“皇后姐姐,你也知端妃向来都与我过不去,此次有孕,我只怕……”
我倒不以为意。端妃虽跋扈,但每每只是小打小闹,阖宫上下都着紧着静妃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决计不会做傻事,便安慰道,“你现在自是不同的,她断断不敢再寻你的不快的。”
“可是……”
“你若实在不放心,以后避着她点就是,出门记得多带些人,也好护你周全。”
这静妃一直是柔弱无比的性子,也不怪得如此谨慎了。我又好生安慰了半日,才算让她定下心来。
只是没想到,变故来的如此之快。
红药匆忙来寻我时,我正与丽蓉在凉亭下棋,她苍白着脸,“皇后娘娘快去一趟紫宸殿吧,静妃娘娘…不好了。”
棋子应声而落。我急急赶了过去,一路上回想起红药与我说的话,静妃在御花园中碰到端妃,二人起了争执,静妃欲走,端妃便扯了她一下,不想静妃便摔下了石阶,当即见了红,孩子怕是难保了。
静妃明明早就和我说过!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我到紫宸殿时,太后和皇上都已经在一旁,神情凝重,地上一人跪着,瑟瑟发抖,正是端妃。静妃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眼神里透出一股绝望。
她见了我,竟是挣扎着也要起身,死死抓住我的手臂:“皇后娘娘,臣妾…妾早就说过那个…那个贱人不安好心,您…您为何不信我?”
“我…我…”我嗫嚅着,竟说不出半句话。
“静妃累了,好生将养着吧。”皇上不动声色地将我的胳膊抽出,我这才觉得手臂一阵生疼。
“来人,将端妃押下去,待查明后,再做发落。”他说罢便拉着我匆匆而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静妃蜷着身子在床上,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本来温柔如水的眸子正死死盯着地上的端妃。
端妃抖如筛糠,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太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
“对不起。”琴嫣殿内,我对他说。
他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痕,柔声说,“叶儿,这事怪不得你。”
“那是你的第一个孩子……若非我这么大意,兴许也不会……”
他的嘴堵上了我的唇,只是和着我的泪,这个绵长的吻,竟是那么苦涩。
“你若真的内疚,便还朕一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