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上班路，都是一条路。两点之间路线很多，多年未曾改变，是为了从那位老妈妈门前经过。
那是上班的第一天，因为开心哼着小曲儿，轻快的”11路天然私家车”，载着精心打扮过的我，袅袅穿过这个破旧的小区。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一辆车仿佛从天而降，在我面前戛然而止，路边的污水被溅起，几乎一点没有遗漏地落上了我的白裙子。司机在庆幸没伤到我的同时，话里话外还指责我走路不遵守规则，我当时没有狡辩，思考下一刻，这可怎么去上班？
这时一位银发奶奶走过来，她看了看，告诉我说没关系，就把她当成一朵水墨花，你的优雅跟她刚刚配。那一刻我像得到了权威评委的肯定，陡然间释怀，为自己找到了可以忽略这污渍的一千个不伤心的理由。那天的表达和展示我发挥到预想中的极致，良好的开端甚至让我多年后还要感谢那朵花。
之后的几天里，我刻意从这里经过，我在寻找一个身影。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工作间隙我开始担忧她，毕竟看着年纪大了点，甚至睡前都在想着她的样子。
那天我出门很早，如果再遇不到老妈妈，我决定沿着几栋楼的路看看，一楼的车库通常方便住老人家。走过了所有一楼门市，没有遇见。小小失望之余有一家大门吸引了我。她家的玻璃极其明亮，透过窗明几净完全可以看见室内的一尘不染，简约的布置，家具的考究，都让我多看了几眼。特别是门口自制的小花园，里面开满了一年生草本，都是农村路边不起眼的花草，我都可以叫上来它们的土名。但细看这一畦，错落有致，井井有条，显然是精心设计的姿态，高矮颜色的搭配恰到好处的美学感，让我心头一振。特别是露天的它们还那样纤尘不染，绿得纯粹，红得热烈，黄得敦厚，白得无暇。这显然是有人每天都在精心地照顾，我想这一定就是那位老妈妈的家。
那果然就是她的家。
我想我要去好好地拜访她，跟她分享我那天的幸福，给她表达我对她的尊敬和喜爱，把我精心做的好吃的送给她……可是当我用目光透漏我的这点小意思之时，她微微笑着淡然挪移了她的眼神，专心地侍弄她的花草，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那一刻我退了回来，霎时间我懂了，对她最好的尊重就是不打扰。
十个寒来暑往，老妈妈门前变换着四幅画。春节后新年里第一次上班，看见她家的春联福字，都是手写的行楷，每年都有不一样的内容，传递美好和希望。秋天门口嗮各种菜，一串串红辣椒和黄玉米挂在墙边，女主人虽然是独居，却依然活色生香。到了冬天，她的门口总会出现一个雪人，每年都变换着风格。在清晨的门口，无论雪多大，无论我路过得多早，总会扫出一块儿地方，洒上厚厚的一层黄小米，成群的麻雀黑乎乎地飞来又飞去……
十年间我无数次撞见她的眼神，她的目光里有妈妈的慈爱和包容，更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安静。十年来她穿过的衣服我印象里都能数得过来，但永远那么干净得体，花白的短发一如初见她的那个早晨。老妈妈的门前没有三五成群的叽叽喳喳，也不曾看见她到别人门前呱呱啦啦。十年来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但，每当我焦躁不安，就会想起她。
今天又从这里经过，可是，可是！
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附近天空中和树上的麻雀飞得慌慌张张，就像一群找不到爹娘的孩子。
老妈妈走了，据说是睡着了的样子。传说八十好几的岁数了，人们说这是修来的福。我立在那里，茫然，难过，我失去了一位心上的老朋友。但我知道，她已永驻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