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定不是个典型的吃货,虽然也爱吃,但每次听人家谈美食,我永远一句话都插不上。我好像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还挑食,肉类的只吃瘦猪肉和鸡肉,并且所有动物内脏都不吃——确切地说,是没有勇气去尝试,怎么都张不开口,又吃不得麻、辣、酸、涩、苦的东西。所以去年暑假去西藏这一路,所有队友纷纷享受各种美食,吃遍各种菜系:西安羊肉泡馍,成都火锅,青海湖烤全羊,拉萨风干牦牛肉,青稞酒酥油茶,川菜、藏菜,尼泊尔菜……只有我,每天看着别人吃得满嘴流油,听着他们说多少好吃,可就是仍然死守着我的“清规戒律”,对于美食,我的冒险精神几乎为零。还记得小时候去别人家喝喜酒,老妈总是带弟弟去不带我去,因为我一上桌,就拿着筷子发呆,无从下手,酒席上几乎全是荤菜,而且基本上都是我不喜欢吃的。
但以上这段话并不表示,这世上根本没有让我心心念念的美食。
每次回家,老妈问我想吃什么的时候,我的回答永远都是糖引。然后,她再一脸愁容地说:“哎,现在我到哪去给你弄这个东西呢?”
“糖引”是我们这边的方言,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两个字。但既然熬药有药引,那么熬糖也就应该是这个“糖引”。所谓“糖引”,就是把它熬成粘稠的糖浆,用来做米泡糖的东西。不过现在市场上卖的米泡糖都偷工减料了,其糖引只用白糖在油里熬成。
我记得小时候吃的糖引,做起来相当复杂,前期工序很费时。要先收集文旦皮、柚子皮和橘子皮,再把文旦皮,柚子皮,橘子皮洗净晒干,再与红薯、南瓜一起放在大锅灶里用柴火慢慢煮,让红薯、南瓜的糖分慢慢渗入到柚子皮里面去,让红薯、南瓜的甜分和柚子皮、橘子皮的涩味中和,彼此渗透,大锅一烧,满屋生香。烧好的时候,把文旦皮柚子皮挑拣出来吃,而红薯、南瓜是拿来喂猪的。所以,那时候的猪肉都特别好吃,不像现在,大都是饲料喂养的猪,肉都不香。这是我年少仅有的味觉记忆,于是糖引也就成了我记忆中最美的食物。
还记得有一次,我跟小伙伴优优在隔壁的老婆婆家玩,她家刚好在做糖引。于是我们俩一改“野人”形象,心照不宣地变成了两个安静的“美少女”,因为老婆婆发话了,如果我们再吵闹下去,那就不给我们吃糖引了。记忆中的等待非常漫长,但我们俩都边咽口水边乖乖地等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唯恐说错一个字,被禁止吃糖引。结果吃的时候,我们俩还是吵起来了,具体原因记不清了,估计是在抢的时候,总感觉对方吃得比自己多,心有不甘吧。
因为做糖引特别费事,加之家里又不养猪,所以老妈这个懒人貌似从来没有做过,印象中,小时候都是在别人家吃到的,所以从来都是“浅尝辄止”,从没有真正吃够过,以至于这么多年来,糖引成了我心中唯一念念不忘的美食!
后来,老妈听够了我的念叨,于是她就长了个心眼,但凡听到谁家要做糖引,她就会提前厚着脸皮去问人家要。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我一直都没有如愿吃到过。有一次一个邻居阿姨准备了好久,说是要做糖引,老妈提前去预定了,结果到吃的那天,她家来了很多不速之客。等老妈从海里回来,去问她要的时候,人家不好意思地告诉她,糖引已经被抢光了。老妈心里很失落,闷闷不乐,觉得没法跟女儿交代,因为她前一晚已经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跟女儿说过了,说能满足女儿多年的愿望了,叫她只管来吃就是了!
“气死我了,她怎么能够这样不讲信用呢?我已经提前好几天就跟她说过了,碗都已经放她家了,她好歹给我留一点啊!哎,也怪我自己,没有早点去她家要。”
老妈在电话中絮絮叨叨地解释,我知道她心里不是真的怪邻居阿姨,而是怪自己答应女儿的事情没有做到。
后来还有一次,老妈去她的一个闺中好友家做客,结果人家刚好做了糖引。她请老妈尝了一块,老妈说,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刚想开口问她要,结果闺蜜告诉她,这是做给她儿子吃的,她儿子在北京做生意,生意忙,吃饭都没时间,后来就落下了胃病,吃什么都没胃口,她听别人说,糖引对肠胃好,能够开胃,她就做了,儿子明天到家,刚好可以让他带到北京去。老妈看人家分量也不多,且都已经装进罐子里了,犹豫了好久,实在开不了口。
所以,我和糖引的缘分就一直在擦肩而过。我呢,愈是吃不到就愈是想念;而老妈,愈是无法满足女儿的心愿就愈是焦虑。每次只要我们买了柚子或文旦,她就念叨着:“皮不要扔掉,把它晒干,以后可以做糖引。”可是每天扑在海里的老妈,终究没有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
老妈有一次对小姑姑提及,没想到小姑姑说:“这有何难,包我身上。”
当我们都等得绝望的时候,小姑姑突然打电话说,做好了,过来吃吧。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尝到了记忆中的味道!这是小姑姑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自己做的糖引。
可是……
在我尝第一口的时候,我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感动或者兴奋地掉眼泪,因为貌似它的味道变了,太甜太腻,我只能吃下两块!虽然临走时还带了一罐回家,但感觉这并非我记忆中的味道。
真的是它变味了吗?我晚上躺在床上,看着这罐心心念念了好多年的糖引,突然想到之前看过的文章《芋老人传》。一位老翁用煮熟的芋头来招待贫寒的书生,书生觉得芋头的味道十分香甜,吃饱以后,立誓不忘老翁的恩情。后来他当上了宰相,但厨师所煮的芋头却让他觉得再也没有以前那么香甜。他便千方百计寻找到昔日的恩人,将他接到京城来要报答他,并且希望恩人当他的厨师,继续给他做芋头。老翁却告诉他说,味道的好坏不是由于烹调方式的不同,而是由于时势、地位和个人际遇的不同造成的。
记忆中的味道本来就不可能真正找得回来。
但我还是要感恩这与记忆略有差池的味道,如果今天没有吃到,我可能会一直挂念下去,甚至挂念到变态的地步!就像《港囧》里的徐来一样,为了一个年少时和初恋情人未完成的吻而可以义无反顾,不惜付出婚姻的代价,心愿完成之后,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他怀念的不一定真的只是那个吻,而是那段纯粹美好的岁月。书生怀念的也不只是芋头,而是那个饥寒交迫中别人给予他的温暖。而我,怀念的是我那物质贫乏的童年岁月里的舌尖上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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