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岁那年,和奶奶在一起住了四个月。当时她六十多岁,身体还很硬朗。我们和小叔叔一家三口挤在一间七十平方左右的房子里。小堂妹当时才三岁,可爱的如同一枚糯米团子,又白又胖,每次笑起来两只眼睛都会被脸颊上的小肥肉挤成两条缝。
那时候奶奶在小叔叔那带孩子,我辍学后不知该做什么,就跑去内蒙找他们。因为当时在我心里,叔叔很亲,好像坐上火车去了那里他们就可以给我指明方向。
五口人挤在这么小的房子里当然不合适,我又年轻不懂事,头脑简单,只觉得远远的奔了去,又在叔叔奶奶身边,安全又舒服,住下后就再没生出回家去的想法。
每天晚上奶奶抱着小堂妹睡小床,我睡在地铺上。其实我想当年她也觉得我应该早点回家去,别挤在那里,可是她从来不说。堂妹睡了后她坐起身抽烟,烟头的红色微光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然后她叹气说:我就恨你爷爷,他死了,却没能给我留一个家。
我问:儿子的家不是家?
她说:不是,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屋子,才算家。
我又问:叔婶对你不好?
她说:好,但这也不是我的家啊!燕儿你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有自己的家,不然心里会不踏实。
我这个傻丫头当然并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模糊记起老家爷爷奶奶曾经住过的两间草房,小却齐整,总是窗明几净的模样。
那里才算奶奶的家吧,可是她老了,爷爷早早去世了,老家的草房早就没了,她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我离开内蒙,回家种地喂鸡,结婚生子!十几年后生活发生很多变故,才忽然理解了奶奶关于家的那些话。
自己的家,自己的屋,自己的日子,自己的空间里有自己的自由自在。
于是当手里有点积蓄的时候我立马开始着手买房。哪怕小小的,哪怕旧点,只要是我自己的就好,遮风挡雨,踏实温暖。
我选中的小屋五十多平米,三阳。装修的日子很开心,看着原来的白灰墙壁贴上漂亮的壁纸,看着橱柜门换成自己喜欢的茶色,看着心爱的鼠灰色粗布沙发和白色小茶几摆进客厅,看着波点田园风的窗帘挂上了窗台。每天我都和燕子筑巢一样一点一点添置东西,今天一个枕头,明天一盆鲜花,后天再呼哧呼哧搬上去一箱书,乐此不疲。
当所有东西都搞定,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心满意足。床头的书和台灯,窗台的金达莱和滴水莲,墙角的挂烫机和发财树,沙发靠背上的泰迪熊和衣柜门上的兔子布偶。所有的这一切,都属于我,我是这个屋子的主人,真好!
转过年春天奶奶回老家,我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我有家了,自己的家,她咧嘴笑了。那时候她身体已经开始衰弱,几乎不说话,睫毛都变成了灰白色,呼吸很轻,后背佝偻的更厉害了,几乎弯成九十度。
因为上不去楼梯,奶奶从没来过我的小家。直到她去世也没来过。但是我知道她为我高兴,发自心底的高兴。
她一手带大的小堂妹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当年的糯米团子蜕变成了又高又瘦的气质美女。每次回老家 她都要来我的小窝住,我把床让给她睡,自己睡沙发,心里却很开心,觉得她亲近,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在奶奶身边住过,曾经一起吃奶奶烙的葱油饼,我曾经抱着软软的她,一句一句教她背唐诗。
堂妹每次都会说:姐,我太喜欢你的小家了,真温馨。
我总是微笑不语,我心里想,奶奶一定也告诉过她同样的话,只是她现在还不完全懂而已,但,终究有一天她会懂。
每次想起我们的老奶奶,我们总是一起泪流满面。
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安好,我们仍旧那样爱她!
每次打烊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都是愉悦的。特别风雪天,马路两侧万家灯火,心里知道有个窗口是属于我的,这比什么都让我踏实。
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