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初的时候，爷爷走了。

3月中下旬，先生的奶奶也走了。

这个清明节就一定要过了。我们这边过清明是有讲究的，亲人去世后的头三年，一定要在清明当天去扫墓，过了三年之后，就不能在清明节当天扫墓了。

因为奶奶刚走，各种法事都办过，清明节就不需要去扫墓了。而爷爷虽然走得也不久，但中间过了年，所以就必须去扫墓。

在30岁以前，即便感到岁月如何快速地流逝，我都不会去想到死亡，把岁月的流逝跟死亡挂钩。

可是，当去年公公生病突然离世，我才意识到时间流逝的可怕，它会不知不觉地带走生命。

意识到我们每个人都难逃一死之后，我产生了一种无力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从公公发病开始产生，到公公去世到达顶点。

父亲许是看出我的恐惧，跟我说，不要害怕，人死就像树叶落下，是生命的周期，是宇宙的规律。今年，爷爷去世，父亲又说，爷爷走了，虽然他活了90多岁，我们做子女的也该知足，可父母都没了，终归心里还是很失落。

那话里最后一句带出的淡淡忧伤，一直缠绕在我心里。到先生奶奶去世，我心里更是生出难以言说的悲凉，只觉得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尚且能哭一哭，可是我先生呢，去年痛失父亲，今年又走奶奶，我难以想象他内心该有多少悲凉，但他却不哭，面上也始终淡淡的，不改常态。

心疼之余我也无奈。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然后只能做好自己，调整自己的心态。

面对死亡，要调整心态，这让我想起《寻梦环游记》，这部电影倒是给了我们不一样的视角和态度。《寻梦环游记》中的亡灵节，是墨西哥重要的节日，是墨西哥人供奉先祖、纪念逝者的日子。墨西哥人相信死亡并非终结，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每年的11月2日，就是亡灵们回到活人世界的日子，所以这一天是墨西哥人觉得值得庆祝的日子。在这一天，他们每家每户都会设置一个供奉台，放上已逝亲人的照片和供品，再放上蜡烛和熏香，全家欢聚过节。熏香据说是指引过世的亲人回家用的。

我们的清明节在形式上其实很相似，只不过他们是欢乐的气氛，而我们过节却要求严肃而不能娱乐。

清明节，注定是一个严肃而沉重的节日，就连天气都会不遗余力地制造悲伤的气氛——今年的清明，一周前还艳阳高照，热得人们都穿起了短袖，到清明节这天，氤氲了几天的天气突然就降下了中雨，气温更是一下子降低到人们都恨不得翻出羽绒服来穿。

不得不赞叹下古人把这一天定为清明节的智慧，怎么可以刚巧只在这一天下雨，刚巧在这一天降到整月中气温最低的时候，清明时节雨纷纷，真不是凭空得来的。

过清明，我们是先在家里摆一桌饭菜，周围按规矩摆好一圈小盅子和筷子，在饭菜南边摆上一个香炉，点上香，期间要打开大门，给小盅子添酒，让“老祖宗”回家吃饭，家人都要在桌前磕头请求老祖宗保佑我们，然后再点上一些纸元宝，烧给老祖宗“消费”。

在家办完，吃过中饭，大家就要趁早带上一些饭菜和酒，带上香烛和花，去老祖宗安息处祭拜磕头。

我奶奶原来的坟地被搬迁到了我们镇郊一座小山脚下的集体安息堂，现在爷爷去世，骨灰盒也放到了一处。我们几个孙辈开车陪着父亲他们兄弟姐妹四人去安息堂祭拜爷爷奶奶。

刚靠山就看见围着小山一圈停满了车子，短短的路由于堵车开了很久，雨中的行人、车辆，乱成一团。雨水湿打着山林，走下汽车的一瞬间，湿气夹着寒气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缩起脖子裹紧了衣服——大部分人都因为天气变化的猝不及防，都还像前几天那样穿得单薄。反而到了安息堂里却因为人潮涌动而感受到了些许热量。

安息堂的公共祭台那边烛火摇曳，不停有人进出。前来祭拜的人，有的因为亲人新过世不懂规矩，一路东张西望带着询问的眼神想要看人家怎么弄好跟着有样学样，有的已经很熟悉流程，径直找到空位收拾掉别人家的祭品，利索地摆上自家的祭品，点上蜡烛和香，再行跪拜。

这平日里无比冷清的安息堂，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雨声、嘈杂的说话声，时不时的哭声，还有门外偶尔响起的能惊人一跳的爆竹声，不知惊动了多少沉睡的亡灵。

按说祭拜新过世的人也要哭两声喊两句，可是大部分人还是只会默默地祭拜，或者小声地念几句希望祖宗保佑，也有的会触景生情红了眼眶、滴几滴泪。但无论是谁，都不会过久停留，待供奉好，磕好头，便都匆匆闯入雨中，各自找车回家。

以往爷爷还在的时候，父亲和兄弟姐妹只在过年的时候会聚一下，现在爷爷走了，他们又多了一次清明相聚的机会和理由。

年长的兄弟姐妹聚在一起，吵吵闹闹，其实也不亚于重孙辈，就只是少了追追打打而已。倒是我们中间的孙子辈，是最安静的，小声地聊天，看长辈们天南海北地高谈论阔，偶尔适时阻止他们的吵闹，还要留神盯着追追打打的小辈，以便及时遏制他们打架的苗头。

短暂的相聚之后，大家便又各自回家，各奔东西。

在清明节这样过去之后，我们生命的视角已悄然变化，我们终究明白，悲伤总要过去，生活总要继续。与其总是沉浸在生命逝去的悲凉中，不如更加珍惜这活着的时间。

我们要好好过眼前自己的日子，也要遵从天性好好抚养下一代。

人类难以摆脱对死亡的恐惧，因此从古至今总有人希望能获得长生不老。可是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人类其实已经实现了长生不老，因为基因在不断地延续，每一天虽有生命的死亡，却也有新生命的诞生。新生命的诞生给我们带来希望，也淡化了生命逝去的悲凉，同时，诞下的新生命也是我们生命的延续。

恐怕，这就是天意。宇宙轮回，周而复始。

而清明过后，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