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碾场

文•萧山

我是生活在农村的农村娃,印象里农村娃的童年是很有意思的。

那个时候虽然玩具很少,可我们还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趣事。“骑马打仗”、“闯城”、“顶牛”……其中最让最让我期盼又最熬煎的就是收麦碾场。

期盼的是收麦的那几天能吃上好多平时吃不上的好吃的,油糕油条、肉包子,晌午还有冰棍吃。熬煎的是要在毒太阳下的麦茬地里割麦拾麦,要在热如烤箱的碾麦场上晒麦碾场。

阳历六月份前后,桃林古城开启了夏收模式,从北往南,从黄河滩到南山跟紧慢二十天时间,就是“地净、场光、粮食入仓”样子。

黄河边的桃林寨是被称为“关中第一镰”的地方。“只要河滩麦一黄,塬上人家磨镰忙”。学校也选择在这个节口放假,让娃娃们回家帮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相对于黄河滩的整片整片麦地的富户而言,靠近南山的地段简直是破衣烂衫满身补丁的穷汉。

沟地坡地小块儿小片儿,不能全熟。看见一块稍黄的拿镰旋着割,割多割少全看太阳脸色。阳坡地多了多割点儿,阴坡地多了你就等。割一点背一点,积攒在场里,攒够一场了好叫车碾场。

空中飞过的“畔黄畔割”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人们“边黄边割”。百千年来农人信奉着这“后悔懒汉”的不老教训,一代一代的往下传。只要地里有麦黄,不管多少,颗粒归仓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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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就有几块这样的沟坡地,一到收麦,父亲总要拿着镰刀带上绳子先到沟里看看,能割多少是多少。估摸着剩余麦黄的时间,然后集中精力收平地的麦子。

因为家里有拖拉机的缘故,我们收麦总是和别家的不很同步。父亲要抽出时间给人家碾场。大部分时间都是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在地里割麦。把割倒的麦子先装到留在地边的拖斗里,等父亲晚上回来用车拉回。

我最害怕也最讨厌割麦了,刀片快(锋利)的吓人,稍不留神不是指头受伤就是小腿流血。刀片不快了又割不动,来回磨蹭。听得母亲和哥哥“嚓嚓嚓”清脆而有节奏的割麦声,心里越发的急,可手底下就是不出活。

干不了这个就干那个,反正是歇不下来。收麦穗、集麦堆、抱麦秸上车这些“扫后营”的事情却是无法推脱的。拾麦穗集麦堆并不需要多大的技术含量,只要眼尖手快不怕弯腰,就能做的很好。

难受就难受在报麦装车上。

这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好的,事先是要有所准备的。先把外衣反穿,扣子从后面扣号,两袖口扎紧,把衣领竖起,最大限度的护住两臂和胸前的位置,以防刺扎的麦秸麦芒。做好准备就开始抱麦了。

蹲身下腰斜跨步,自麦秸中部分开左右手,分插麦堆两边,手臂尽力伸长,手指尽量下探,捡拾起最下边的麦秆。然后双臂合力,蹬腿展腰,歪头挺背,迈步前行。这时候麦穗麦根一高一低,高处的麦穗不和来回迈开的腿接触,这样就能保证麦籽不落地。麦堆小了咋样都好弄,一旦麦堆大了自己又想少跑一回,那就不好弄了。刺扎的麦芒来回在脖子下巴处磨蹭,先痒后疼,难受的很。尤其是汗水下来后,流过刺点,火辣辣的疼,还不敢抓挠,越挠越痒。小米粒似的红点一个接一个,难受着哩!

拖拉机拖斗空间大,相对架子车来说要好装的多。如果是拖拉机到不了的地块,就必须用架子车拉麦了。架子车装麦秸绝对是高难度的技术活,装不好走在路上,不是洒洒流流就是翻车重装。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哥哥指挥,我负责报麦。

先抱几堆麦秸夯实车厢,然后把抱来的麦秸头朝里根朝外的左右插放,一层一层的交叉压着,一边压着一边收着,越往上越小。最后在两接茬的地方在横压一两层麦秸,然后上绳杀。绳子是长长的撇绳,以撇绳中间为起点,绑死在车架底部的判钩处,绳分左右,绕过车叉子两边,用力一撇(甩),绳子揽住麦秸,绳头绕过车辕,用一种叫做“杀猪蹄”绑法来绑牢。

经行家之手装好麦车,麦秸根齐齐向外,看不到一点儿麦穗。车辕车尾重量相当,拉起来也显得轻快。任谁一看都说这车装的“棱曾”(整齐)的很。路上即使有树枝土鼐的剐蹭也不会蹭掉麦穗。满满一车收获就集中在场里晾晒,期待碾场时更大的希望。

农村的碾麦场是划分好的,本着就近原则,村子东西都有。有大一些的村子还分有南北场。每家每户都有分给自家的一小块场面,但自家的那块小地方是不足于铺晒碾场的。往往是左右邻家相互调腾着地方,三两家一起,谁家先碾谁家后碾事先要通个气。不光是为了腾出一块地方,更重要的是要“借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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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碾场是个大事情,差不多像盖房子“上梁”一样重要。这里承载着一年辛苦劳作的希望,是个喜事情,是需要有人分享这份快乐的。

一到这一天,女主人往往在锅台边前前后后的忙,做一顿好饭犒赏自家男人和宴请前来帮忙的左邻右舍。小孩们也不会闲着,提着罐罐盆盆,给大人送热水打凉水。

场里的主角都是男人。麦穗连着麦秸都是一大早摊好在场里晾晒的,等日头把一面晒的差不多的时候是要翻晒的。这个时候的麦秸经过太阳的暴晒更加坚硬,在强光的照射下越发白亮。因为大家都需要晾晒麦子,所以即使是今天碾场的事主也不愿意肆意抢占场面,摊场的麦子铺的很厚,妇女小孩的力气不足于翻动这么厚重的麦秸,所以这些活都是有力气的男人干的。

心思细的人家在摊好场的基础上还要进行碾场的第二道工序——圆场。摊场只是把麦子铺开晾晒,为的是让更多的麦穗见风见阳,所以摊好的场看起来是高一嘴子底一嘴子。圆场就不一样了,它是为了车碾的时候利索方便,更是为了主家省点钱。圆场的时候是需要把散乱的麦茬倒向一个方向,最好顺着拖拉机进场的方向重倒一遍麦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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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碾场一般先是空车进场,顺着麦茬方向从外到里一圈一圈转,等把虚空高挑的麦秸压平的时候再套上“碌蹴”(用整块石头打磨的酒桶型农具)。带上“碌蹴”的拖拉机明显吃力不少,不过碾场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中空嚣张的麦秸在“碌蹴”的重压下“哔哔啵啵”的乱响,麦穗上的麦粒也快速脱落,车越跑越轻,麦秸的厚度也越来越薄。有经验的老司机经过一轮的“里外混碾”,就提醒在一旁等待的主家“该翻场了”。这一下众人七手八脚齐上阵,快速的在拖拉机碾过的地方翻动残损的麦秸。这也是碾场的第三个重要环节,需要的是速度,要在最短时间内把贴地面的麦穗翻上来。车也会随着翻场面积的大小调整行车速度和碾场的范围。

翻过一遍以后的麦场很是平坦,有牲畜人家为了把麦秸碾的更碎便于牛马下口还会在碌蹴后面挂一副“磨地磨”(荆条编制的抹平农具)。为了使“磨地磨”和麦秸接触的更紧密,会在上面加压。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小孩的体重正合适。他们最享受这种“风驰电掣”般的感觉。所以一到这个环节小孩们都争着坐“磨地磨”,虽然尘土迷眼烈阳烤背,但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有的还连坐几家。一场坐下来灰头土脸的,只有咧开嘴的牙是白的,可是很开心。

车再跑几圈,这家的场就碾完了,看看手表和主家对好碾场时间,就该跟着一直在场边等待的下一家人走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主家和留下来帮忙的几个人事情了。他们要合力完成碾场的最后两道工序——起场和扬场。

起场就是用钢叉或木叉将掺和在麦秸里的麦粒抖落下来。男人起场女人和孩子推堆。把脱净麦粒的麦秸集中堆放在场边,以待农闲时候第二次腾散或碾场(补捡)。辛苦的农民舍不得用辛苦换来的每一粒粮食。

这个时候不是太紧张,不需要在火毒的太阳下干活。人们往往会在这个时间坐在场边上吸烟喝水谝闲传,稍作休息,躲避着烈日的炙烤。大中午是没有风的,没风就不能扬场。

主家会在这个时候极力邀请帮忙的邻家到家里吃饭,检验媳妇的厨艺。凉菜色泽鲜亮,绿个莹莹香菜拌上油炸豆腐丝,黄亮亮的纯炒土鸡蛋,紫白爽口的凉拌洋葱,香喷喷的西红柿炒辣子,桌子中间堆一盆刚出锅的油饼油条……那个美呀!大人还没吃呢,小娃娃已经满嘴唇的油,嘴里嚼着手里拿着,眼睛还盯着桌上的菜……寡味的年代吃啥咋都那么香!

吃完饭抽完烟,时间也就差不多了。太阳偏西起风的时候就是“场把式”表演的时候。他先抓起一把麦糠往空中一扬试试方向,然后选定好位置,打扫干净场面,安排一人手拿扫把站在他的对面,开始自己的正式“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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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前倾后仰,脚步一前一后,眼睛随木锨上下移动,两臂用力,木锨在麦堆边上一叨,半锨夹杂着麦糠麦粒麦秸尘土的混合物迎空飞散,形成一道有头有尾的“粮梭子”。麦糠尘土顺风飘飞,麦粒直直落下。站在对面的妇女快速的在落下粮食上浮去夹杂麦秸,一动一静配合的相当默契。眼看着干净的粮食堆越聚越高,主家的笑脸也越来越灿烂。吆喝着娃娃们准备布袋装粮食,自己则掇了把笤帚收集散落在场边的麦粒。

打扫完战场,数一数大大小小装满粮食的袋子,默算着今年收成,那个美是浮在脸上藏在心里的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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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定乾坤,那个年头地多的大户是很少的,普通人家一年也就碾这一场。这一场是一年中最大的收入,是全家人一年希望的最大基石。有了夏收的殷实基础,秋种就可以多种一些豆子红薯类的副产品,即可以拿到集市上变点钱,也能给家人的碗里换个花样。这就是农民,勤劳朴实而容易满足。在他们的眼里,只有用自己双手挣来的东西才是最踏实快乐!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农田少有人耕种,机器几乎取代了一切夏收劳作,人也没有了过去的紧张忙碌。纯粹的农民很轻松,“地头一站,粮食换钱”。没有人割麦了,也见不到碾场了。村头的碾麦场铺上水泥变成了活动广场,变成停车场。生活条件越好,可我们的笑声远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简单纯粹。现在想想还是很怀念那段忙碌且幸福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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