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精神失常了，了解他的人都感到惋惜。

老高的全名叫高端，年龄并不大，刚刚三十而立。“老高”其实是同事对他的尊称。老高喜欢同事及部下这么称呼他。

时下，“老”字特别兴盛，它表明的是一种身份和地位，能被称为“老…”的，总是在某一领域或某个单位混的不错的人，年龄大小并不重要。

“老总”不见得年纪就大，听说在IT领域，二十岁左右的“小老总”就不少。老高也在这个领域混，摸爬滚打多年，总算在公司里混成个部门经理，虽说不是老总，但是总算有资格，被别人在姓氏前加个“老”字了。

高端甚至不喜欢别人称他为高经理，只对“老高”这个代号情有独钟。老高精神上的满足，很大程度上都是这两个音节提供的。每当有人称他为老高时，“高”字的音节还没听到，精神就已经飘飘欲仙升入云端了。

高端本是苦出身，十年寒窗考上了大学，逃出了农村，大学毕业后憋着劲要在城里出人头地。一路走来，高端尝尽了职场道路上的酸甜苦辣，昔日的小职员变成了今日的大经理，称呼也由“小高”变成了“老高”。

精神上得到满足的老高，物质上也有了新的需求。最近一段时间，只要一有空，老高就要开着车到处选楼盘、选地段，看房、选房成了他主要的业余生活，并且忙得不亦乐乎。

在老高心中，自己的房子要满足几个标准。楼盘要大气的，最好是成千上百座楼房一块拔地而起；楼层一定要高的，最好是站在阳台就能鸟瞰整个城市；地段要四通八达的，最好一出门就可以到达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绿化要自然的，最好一年四季都有鸟语花香。

其中，最重要的是，房子一定要高，视野一定要开阔。在老高看来，广告词里说得没错，住在这样的房子中，就能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就可以在天上俯视下面的芸芸众生。这，是现代人成功的标志！

奔波了大半个月，老高终于敲定了一处房子，条件还不错，基本上符合他的设想。房子是复式的，在二十四层，面积足足有两百多平米，还外加一个空中花园式的大阳台，里面可以养花植草，一年四季保证都是满眼春色，四处都是鸟语花香。

一想到自己即将迁入新居，老高就止不住地兴奋。兴奋是可以传染的，儿子刚刚四岁，整天闹着要老高带他去新房，他也要抬头摘星揽月，低头俯视众生。老高爽快地答应了儿子的请求，并且承诺，一领到房子的钥匙立刻带儿子参观新房。

等待交房的日子，老高心急如焚、焦躁不安。他想让儿子尽快分享自己的喜悦，他想从小就培养儿子成功的感觉，他想让儿子尽早体会出人头地和高高在上的滋味。老高想让儿子从小就被别人仰视，而不要像自己，从小总是仰视别人。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那天，周五下午，老高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幸福的钥匙，不知道疯后的老高还记不记得。

拿到钥匙，立刻驱车回家。

一路上，老高兴奋不已，一遍遍地想象着自己的房子。恍惚中，自己的新居竟然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清晰可见，几次差点撞上迎面开来的汽车。

其实那天，回到家中，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可是老高还是决定立刻带儿子，前去参观期盼已久的新居。那天，正值中秋佳节，天空出奇的明净，儿子真的可以抬头摘星揽月，低头俯视众生了。

隐约中，老高觉得，今年的中秋佳节不同寻常，上天安排了这么好的时日，无论如何，都会成为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天。

想到这儿，老高心底深处生出一丝莫名的激动，这激动让老高有点恐惧，因为他实在找不出，这种激动来源于何处。老高心里清楚，此时的激动不是来源于兴奋，不是来源于喜悦，亦不是来源于确定的痛苦与悲伤。

正是这种不确定性，让老高感觉恐惧与不安，老高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会超出他的控制之外。

不知不觉，车子开到了新居的楼下，新居就在一步之遥，老高的神智立刻又被拉回了现实。四岁的儿子更是欢喜，下了车一溜烟地跑向电梯口，老高一边提醒儿子小心摔倒，一边乐呵呵的在后面追赶。

老高一边追赶儿子，一边抬头望了望这直插黑夜星空的高楼大厦。这是刚落成的小区，已经入住的业主还不多，老高的新居所在的高楼，入住的就没有几家。高高望去，为数不多的几扇窗户亮着灯光，夜幕中像进入天堂的门户。

不知为何，老高突然想到了纽约的世贸大厦，想到了911。儿子欢蹦乱跳地钻进了电梯，老高紧随其后，生怕电梯把他和儿子隔若两世。

进入电梯，按下24层的按钮，电梯就嗡嗡的拔地而起了。电梯四壁明净透亮，像压了水纹的镜子。四壁都是老高和儿子的身影，望着四壁的影像，老高有点眩晕，这次他真有些隔若两世的感觉。

老高又一次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他想到了时空穿梭，想到了死亡隧道。老高一边在心底诅骂自己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一边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他总觉得儿子是站在电梯墙壁的另一边，而不在自己身边。走出电梯老高才把儿子松开。

刚打开房门，儿子就直奔空中花园似的大阳台。“老爸，快来陪我看风景。”儿子一边跑一边嚷。

这段时间以来，老高的话已经深深刻在了儿子的小脑袋瓜里。儿子知道，站在这个阳台上，抬头就可以摘星揽月，低头就可以俯视众生，还可以让整个城市的景色尽收眼底。

天堂毕竟遥不可及，摘星揽月也终究是幻想，但是，俯视一下众生，欣赏一下夜景还是可以的。

此时已是中秋，又是二十四层楼的高空，秋天的寒气阵阵袭来，站在阳台，老高不禁打了个冷战。活泼的儿子全然感觉不到天气的变化，正蹬着栏杆上的铁环努力向外探身，可能他想把下面的街景尽收眼底，可能他真的想俯视一下这黑暗中的芸芸众生。

背着手，老高瞩目远眺城市的夜景。城市的夜景总是灯光闪烁的，远远的像天空中挂着的星星。极目望去，星光与灯光连成一片。老高又一次产生了幻觉，他分不清那是天上那是人间。

老高正在定睛出神，只听“啊”的一声，儿子就不见了踪影。儿子从二十四层的空中花园阳台上坠落下来，惊恐的童音划破夜空，随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过了一分钟，整个城市都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那是疯子老高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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