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是只吉娃娃,个头小小的,一身黑色的皮毛油亮油亮的。它的小耳朵向后上方竖起,眼睛上方有两撮象征身份的白毛,很是醒目,乍一看,像是长了四只眼睛。
我带它出门遛湾儿,很多人觉得稀奇:“这是只猫吗?还是狗啊?”我的一位同事,更干脆:“哦,你咋养了只老鼠?”
我乐不可支,问皮皮:“你是老鼠吗?”它眨眨眼,很无辜地摇摇头。
我确定它听得懂我说话,是因为洗澡。
夏天,总是要每天洗澡的。我的固定程序是:抱起皮皮,拿起它的专用浴巾和毛巾,说一声:“咱们洗澡喽。”然后进厕所,调水温,先给皮皮洗澡。它每次都很乖,被水冲得呜咽几声,也不乱动,由着我给它冲洗干净,用浴巾擦干,再用毛巾包住,放在坐便盖上,等我洗澡。(哦,我似乎忘了它是男生哦。)然后,我抱着它出来,先给它吹干。它仍然不动,只是不停地扭动着它的脖子,我吹右边,它扭到左边,我吹左边,它又扭到右边,怕了就小声地吱吱一声,却纹丝不动地趴在我怀里。待我要吹干自己的头发时,它不走,贴在我身上,很依赖的样子让人心里暖暖的。
我一直以为它很享受这个过程,直到它逃跑了一次,我才知道,原来它很怕洗澡。一个周末,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它爬上来,用头拱着我的手,各种撒娇卖萌,身子扭来扭去,差点拧成了麻花儿。我被它逗笑了,随口说了一句:“皮皮,你看你脏了,该洗澡了。”它瞬间停止了卖萌,用警觉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跑走了,还藏进它的避难所里。
它的避难所在书柜与墙之间,一个很窄的缝隙,正好容下它小小的身子。我要想把它捉出来,需要费些周折,手伸长了,抓住它的脖子,才能把它拖出来。它每次挨了批评,受了委屈,都会跑进避难所里去。我把它接到家里的第一天,它凭着本能逃走时,找到了那个藏身之所,一藏就是三天,不吃不喝。在第三天早上,在我准备向同事求助时,它小心翼翼又探头探脑地,身子贴着地,一步一步爬了出来,探寻着走上前,喝了我手上的水。从此,认了我这个妈,简直是死心塌地跟着我。
只要我在家,我走哪它一定跟到哪。我坐沙发,它用小爪子挠我的脚,直到我把它抱在腿上,或是卧在我身边,拱在我怀里,时不时地看上我一眼,然后安心睡觉。我躺在床上,它一定卧在床边它自己的窝里晒太阳,或是蹦到床上,不靠近我,就在我的脚边卧下。我出门遛湾,它四只小脚嗒嗒地跟在身后,我不用回头,只管听它的脚步声就能安心走完一圈。
皮皮胆子很小,是因为它曾被抛弃过。它原来的主人要生孩子,便不想要它了。它在地下室过了几个月,又辗转了好几任主人,才来到我家。它一定是怕极了地下室的黑暗,所以再不敢进地下室。我如果带它到地下室拿东西,走到楼道口,它就站在楼道口使劲摇尾巴,呜呜叫着,任你千呼万唤,它只远远地观望着。就算我拿了绳子牵着它,也不能成功。它会用四只小脚,拼了命地撑着地,屁股拖在地上,呜呜哭了,也决不下去。
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乖乖的皮皮,也挨过打。它第一次被打是因为拉了一个屎厥厥在客厅里。我把它摁在它的屎旁边,打了两下屁股,骂它:“腌臜菜,不讲究,以后拉屎去卫生间,不许到处拉,听到没有?”它缩头弓腰,随着我扬起并没有落下的手势,闭上眼,却不逃走,由我骂完了,问它一句:“记住了没?”它抬头看看我,认错地低下头。我说:“下次再犯还要挨打。 行了,走吧。”它才匍匐着灰溜溜地跑掉了。但从那之后,就算是憋急了,它都拉到卫生间的角落里,再没有在屋里拉过。
除了听得懂我说话,皮皮还能表达感情。它用各种语调的呜呜声,吱吱声,大声的嚎叫,表达依恋、欣喜、愤怒或是恐惧。尤其是那双带着小眼罩的眼睛,爱憎分明的小眼神儿,常常给人一种错觉,甚至让我怀疑人生。
有一次,我坐在床上看书。它躺在我身边,打着小呼噜睡觉。然后,它放了一个屁,自己扭捏地偷偷看看我。我当然嫌弃它:“皮皮,你好臭啊,竟然放屁,离我远点儿。” 它回头望望我,有些不好意思,把屁股挪得离开了一些,甩甩头,继续躺下睡了。我钻进故事情节里,已经忘了它的存在了,却也不由自主,很大声地放了一个,屁。皮皮被吓醒了,用特别嫌弃的眼神儿看看我,使劲甩了甩头,打了一个很响的鼻息,然后,华丽丽滴站起身,走到我的脚边,躺下睡觉了。你能想象它嫌弃的眼神儿吗?一定比我嫌弃它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只好自我安慰一下,我不就没点小女人样嘛?反正没有外人啊。
(二)
皮皮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挑食。
它吃得不多,但除了肉,它什么都不吃。说什么饿得轻?我饿过它三天,给它馒头、包子吃,它都不理,只喝水。倒是我,实在耗不过它,乖乖地给它买了火腿肠。
我妈是个不信邪的人,她也喜欢狗,而我喜欢养狗也还是从童年的记忆里来的。我带皮皮走姥姥家。姥姥不高兴:“说什么狗只吃肉啊?你不会喂,好么?”我辩解道:“我也试了呀,它就是啥也不吃,我没办法,只能喂它肉了。”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我家皮皮这货,从姥姥手里,狼吞虎咽地吃着半块红薯。
皮皮吃东西,永远是慢条斯理的,就算是饿了,也像个绅士,叼起一块肉来,慢慢地嚼,不慌不忙的。我何曾见过它这么没出息的行状。
“怎么样?你不是说啥也不吃么?”妈妈竟然还调笑我,我也是一头黑线,无语了。
喂了两周的红薯,胡萝卜,我家皮皮,拉出来的再不是硬硬的屎厥厥,而是稀稀的一摊,红红的溏糊糊,它自己都嫌弃那种颜色,每次拉完,总默默地瞅一眼,赶紧走开。
我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因为只吃胡萝卜,皮皮的毛色淡了些,摸上去粗糙干涩,再没了油光水滑的手感。
我不得不带皮皮离开姥姥家,回来补充肉食,才让它得以恢复精气神。
(三)
说是把皮皮养成了儿子,正牌儿子可是意见一大堆。
那个十五岁就长成一米七五的大个儿,变了声,长了胡子的小伙儿,皮皮的哥哥,他不喜欢皮皮。因为皮皮视他如陌生人。每次他进家,皮皮一如既往地吠叫着,是在提醒我家里来了外人。儿子很生气,冲过去抓它,皮皮一溜烟儿逃进它的避难所。儿子不敢抓它,怕它呲着牙真张嘴咬人。
没办法,儿子就跑来告状:“妈,你看皮皮,我回来它也叫。你不能管管它,别让它叫了,我是外人吗?”“妈,你把皮皮抓出来,让我玩会儿。”“妈,皮皮不听我的,它不跟我出去溜。”“妈,从皮皮来了咱家,我更没有地位了,你要是对我能有对皮皮的一半好,就好了。”
也难怪儿子提意见,我每次出去吃饭,离席前,总忘不了将餐桌上没有吃完的肉食,带一些好的给皮皮。总是回到家了才想起儿子来,问:“儿子,你吃的啥啊?”儿子只盯着我手里的东西:“妈,你带的啥?”“哦,给皮皮带了点肉回来。”儿子一把抢过来,翻拣着塞进嘴里,还不忘呜里哇啦地说:“你真是我亲妈啊,亲亲地妈,干妈都不敢这么干,知道给皮皮带,都不知道给我带,我混得还不如皮皮呢。”我只偷笑:“没事儿,你先吃,吃剩下再给皮皮啊。”
其实是儿子自立习惯了,他自己的事基本不用我操心,不管是自己做饭,还是买着吃,他宁愿自己选,不让我插手,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包括皮皮,最初他俩还是能和平相处的。但儿子淘气,他抱着皮皮蹦蹦跳跳的,估计皮皮心惊肉跳,就有些怕他。一次,儿子把皮皮放在他卫衣的前兜里,在屋子里又跑又跳,玩得正嗨。一个不小心,皮皮从兜里滑了出来。皮皮四脚朝上,呱唧一声摔在地上,疼得它吱哇一声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就逃走了。从此,任儿子怎么哄,皮皮再也不和他玩了。
后来,我给儿子出主意:“你别吓唬它,多拿好吃的喂它,慢慢的它就不怕你了。”儿子倒是听了,乖乖地喂了几天。皮皮终于不那么怕他了。谁知他又淘心大作,在皮皮蹑手蹑脚地走向它的食盒时,猛跺一下脚,又大喝一声:“呔。”好么,你看皮皮溜得有多快,百米赛跑的速度,飞奔而去,自此与儿子终成陌路,再不回头。
儿子很泄气,无限羡慕地说我:“妈,你看你也揉搓它,捏它的鼻子,揪它的耳朵,把它四脚朝天放下,故意捏它的小脚垫,它都能随你折腾,不离不弃。我就那么吓它一下,它就跟我成了仇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管怎样,皮皮,成了我们相依相偎的家庭成员。
我常常捏着它的耳朵说:“皮皮,你真乖,我喜欢你哦。”皮皮总是眼神儿很温柔地,回答我道: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