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六万块的买房缺口，不多也不少。如果现在这个不买，不知道会不会再涨。再涨，就再也买不起了。

想想去年930新政后，市场仅仅平静了三个月就开始报复性反弹，让人不寒而栗。这次调控虽说更严格，但是谁知道这个离奇的市场还能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呢？

张晓洁和小王承受不了一丁点的涨幅了，都认为必须赶紧买。

昨晚出走过的张晓洁不确定是否还要跟小王结婚，但她确定必须买下这个房子。六万块，借一借应该还是可以解决的。

于是他俩硬着头皮去天津，准备下午签约。

房主大姐也到了，滔滔不绝地讲着这房子的好处和她们一家对这房子的感情。

小王问她：您哪年买下的房子？当时多少钱啊？

明知这是一道找刺激的话题，还是要问。张晓洁准备好了听一个极低的数字。

大姐说：2010年买的，30多万，当时也是东拼西凑，现在还没还清贷款。

中介赶紧解释：但是清贷款也很快。清完之后你们就可以交首付，然后就去房管局打协议准备过户了。

张晓洁看看小王，他肯定也在做同样的数学题：房子七年涨了100来万，一年就是14万左右，相当于每月为大姐带来一万多的收入。

而她了解到，天津市应届生的工资水平才四千。

因为生的早而赶上了买房好时代的70后80后真是幸福。

在中介那里签完合同，交了5万定金和2万多中介费，张晓洁和小王准备回北京。骑车几分钟，到了意式风情街，张晓洁提议走一走。

这里是天津以前的租界，现在的旅游景点。一栋栋的意式别墅，门口还挂着“历史风貌保护建筑”的牌子。就是感觉周围好像没有什么人。

张晓洁觉得困惑。每次来天津，她都觉得这个城市更漂亮了一点，香格里拉和丽思卡尔顿这几年陆续进驻，海河边不断有新的写字楼拔地而起，万达、大悦城、恒隆广场等购物中心相继开业，地铁线路越来越多——但就是没有什么人。商务楼感觉空荡荡，购物中心空荡荡，就连这个旅游景点也不热闹。

以前她就觉得不对，现在房子买在这里，她更怕有什么泡沫破掉。

从意式风情街走十来分钟就到了天津站。门口的广场很宽阔，海河边吹来凉爽的风。

就这样忐忑地回到了北京。

二十五

第一件事就是筹集首付。他俩的公积金只有在过户之后才能取出来，所以需要先借钱，取出来之后还。然后再借6万，就够了。

张晓洁和小王分头行动去借钱。张晓洁想了想，有的朋友准备买房，有的刚买完房，应该拿不出钱，于是她找了两个人，一个是老家的发小，还有一个就是香港闺蜜。老家发小早已结婚有房，没有用钱的地方，香港闺蜜暂时还买不起北京的房，所以钱也压着，他俩都很痛快，答应了借钱。

她没有想过找大学的闺蜜，她们在群里热烈讨论夏天去哪个岛旅游，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发言了。

小王也拜托了几个朋友，有的也准备买房自顾不暇，有的刚买完房爱莫能助，最后终于有两个朋友能凑出一些钱。

两人算了算，还有三万缺口。小王想了想，说有个亲戚应该可以借。周末的一个晚上，小王到小区院子里去给亲戚打电话借钱了。张晓洁在家收拾屋子，脏衣服洗了，地扫了也拖了，冰箱也整理好了，小王还是没回来。张晓洁不放心，出去找小王。

出了单元门，就听到小王的声音。他恭敬地跟对方拉着家常，证明着自己目前的工作和收入水平，规划着自己的还款时间，然后再插入一些家常。张晓洁听得有些心疼，过去轻轻地抱住他。

借钱这一关过了，剩下的就是等着房主清贷款、付首付、办贷款、过户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晓洁并没有兴奋的感觉。

二十六

五月底，小王的朋友小邹来北大培训，约了在北京的几个朋友和家属一起去北大吃饭。

一群毕业四年的人都很久没吃校园食堂，还是有点兴奋。北大的食堂品种丰富，大家用小邹的饭卡各自买了点吃的，坐在一起聊天。

如何在一个热闹的食堂里区分社会人士聚餐和学生聚餐呢？很简单，社会人士一定是聊房子。

买房了吗？

买完涨了吗？

后悔某某年没有入手，当年的房价只有多少多少。

香河固安大厂现在不行了吧。燕郊也够呛。

朝阳的房子不行啊，学区太差了。

有几个二线城市也挺猛的，估计以后还能涨。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人人都修炼成了房地产分析师。

就好像2015年年中，出租车司机也开始讲K线图了一样。

这次在食堂的房市论坛里，小王他俩终于可以说出那句：买了。

张晓洁感到轻松而又悲哀。

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学生，那一桌穿着不知道是班服还是社团服的，应该是在做活动总结，那一桌拿着电脑迅速吃饭并且严肃认真的，应该是在策划小组presentation 或是什么比赛，还有那桌吃饭时含情脉脉的情侣，那桌边吃边喝啤酒的好基友，都是熟悉的大学生活。

她以为自己会羡慕，但是没有。她一点也不想再经历那段时光，她现在只想往前，只想迅速走过这段为了房子挣扎的日子。

饭后他们在未名湖边散步，夜晚的校园很美，不时有跑步的学生从他们一行人中穿过。他们终于结束了有关房子的话题，静静地欣赏眼前的景色。

有位同学说：你们知道吗？咱们同一届的一个校友死了。

都愣了一下。

“车祸。他90年的，刚结婚。当年在学校挺优秀的，毕业找的工作也不错，没想到有这种意外。”

真是意外。活着的人忙忙碌碌地为了房子为了钱奔波，有一位同龄人竟然就这样走了。

张晓洁焦躁干涸混乱的心，突然静下来了。

人活着还是要珍惜现在啊！

但是只过了一分钟，她又想起来，光珍惜现在有什么用呢？活着的人终归要面对房子的问题。

于是又焦躁干涸起来，没有更多对人生苦短生命脆弱的感慨。只有房子，只有房子是横在眼前最大的问题。

二十七

进入六月，高考季来了，媒体上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高考公平讨论。每年都在比较山东河南与北京的录取率，每年都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以前还翻阅报道义愤填膺的外地人张晓洁，今年不再点开那些报道。

倒是公司里那些有孩子的同事们中午聚在一起密集讨论起幼升小、小升初、中招、高考来。

张晓洁一旁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好的公立幼儿园入学看的是户口、房子，幼升小、小升初也是看户口、房子，中招倒是看成绩，但是那些中招考试中考的好的，基本都在海淀和西城读初中。同样，从高考清华北大录取人数看，海淀西城占了几乎90%，其他区寥寥无几。严重的教育两极分化。

张晓洁的焦虑又多了一层。她对于这份不解决户口也让她无力买房无力供孩子上国际学校的工作，越来越提不起劲了。

但是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她的尝试显得虚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