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莫言的我的姑姑之后

 姑姑和姑姑之间有区别吗?

废话!当然有啊

姑姑和姑姑之间有区别,那我的姑姑呢?

或许也会有一些值得说一说的地方吧

那就索性从一碗面开始吧

(一)    一碗面

对的!是一碗面,一碗久违的面。二十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吃到过的一碗面。直到现在想起来,也禁不住咂咂嘴,一个字,香!

那时候,九几年。奶奶和爷爷都还健在,总之奶奶是一定在的,至于爷爷呢?我记得不大清了,按照模糊的记忆推理来算的话,没有道理不在。

应该是快过端午时候吧,姑姑回娘家探亲。说成探亲就会显得很官方了,其实姑姑嫁到的地方并不远,距离我们村子只有走路四十来分钟的距离。

本地的土话来说,是叫做游亲戚。这个叫法真的很棒,在我看来很生动,像极了一场迁徙之徒的互相来往走动。

当时我还在上小学,小学到家走路二十来分钟。每天中午回家吃饭,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搬新家,和爷爷奶奶是住在一起的。一间关中农村很常见的农家小院,中间留作院坝,两边住人,东边是上首,爷爷奶奶住,西边是下首,我们住。屋子并不大,实事求是的说,特别小。一家人窝在一个炕上,现在想想很了不起,像极了三角贸易的时候,欧洲人对待黑奴的方式。

那天中午回到家,看到姑姑来了。还是挺开心的。因为姑姑嫁给了一位西安城里的工人,而且还是一个干部,生了三个孩子,一个表哥,两个表姐,表哥排行最小。

这个历史应该是让年幼的我感到开心的根源。因为可以分享到姑姑每次带来的好东西,更何况我是几个孙子孙女当中唯一和爷爷奶奶住在一块的。所以,即使每次姑姑私自孝敬给爷奶的好东西,最终也会给我留一部分,这一部分既解了嘴馋,又给了我下一次的希冀。

那天中午是奶奶和姑姑下厨做的臊面,却不曾想这碗面让我神魂颠倒了数年,以至于直到如今,虽然奶奶早已不在人世,姑姑也垂垂老矣。

因为我们虽然和爷爷奶奶是住在同一个院子的,但是平时吃饭都是各自分开,互不干涉。除非就是谁家做一些工序复杂的好吃的,比如凉皮,臊子面之类,就会很有默契的互相共享一两餐。

不过很奇怪,那天中午我妈妈和奶奶之间似乎并没有要共享的意思,这个应该和婆媳关系是有绝对原因的。

好像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是因为妈妈的午饭迟迟没有做好,而我着急上学。就在奶奶家不大自在的吃了一碗臊子面,其实在这之前,奶奶做的臊子面我吃过很多次了,但是每次都不是很满意。要么就是寡淡无味,要么就是面条煮的过烂,要么就是会放很多没有去掉皮的花椒,吃一碗面,嘴巴里要沾好几个花椒皮,说起花椒皮呢。真的是很调皮的玩意,就像是一个熟练的特工一样,你知道它存在于你的口腔中,但是你就是不能把它彻底的挖出来。

所以其实在我年幼的记忆中,是比较怕吃奶奶做的饭的。吃得少了吧,奶奶不开心,装作好吃吃的多吧,我自己又干受罪。这真是一个伴随整个幼年的矛盾题,不过后来随着奶奶的离世,这个矛盾的问题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很让我感到吃惊和意外的却是,那天中午的臊子面做的出奇的好吃,汤浓味正,酸辣适宜,面条劲道,臊子可口,吃面的时候想喝汤,喝汤的时候又想吃面。完完全全做出了臊子面的真谛。

颠覆了我在小时候对臊子面的认知,当时就心生疑惑,难道半年不见,姑姑做面的水平已经这么高超了?

看到我第一次吃光所有的面,还超级自觉的将汤全部喝完,姑姑笑呵呵的把我手中的碗拿到灶台边,不由分说的又捞了一大碗面,塞到我手中,豪气的说道,吃吧,吃的饱饱的。

那一刻,我感觉到人性真的靠不住,一碗面就刷新了我对一个人好几年的认知。

不过面还是同样的好吃,犹如第一碗的感觉。第二碗我也是好不犹豫的吃完喝完。打着饱嗝把碗送还到厨房。看到我彻底的吃饱了,姑姑朝着我高兴的笑道,“怎么样,今天的臊面好吃不?”

“嗯,姑,今天的臊面咋这么好吃理?”

“那是你姐从西安买的调料好吃,是专门做臊面的”

“噢,怪不得”

“那我上学去呀,姑”

“好,你去吧,路上慢慢走,刚吃毕饭”

姑姑的回答让我很不满意,在这个时候,姑姑完全可以自夸的虚荣的说是她自己做的臊面好吃啊!何必要把这个功劳推给那一袋子调料呢?更何况年幼的我根本就不会去怀疑这种回答的真假,而只会关心这个答案带给我的感受。

从这个事情可以看出,搪塞一个年幼孩子最好的答案其实和真假没关系,能让他自己满意的答案就是好答案。

一个人在我心中的份量因为一袋子调料而降低了一半,这或许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

然而这碗面却让我怀念至今,想想真的是很难得。

(二)       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我的姑父,那个当年是个工人,还是个干部,娶了姑姑的那个人。

爷爷是队里的文化人,给生产队当过会计,自己也做些小生意,例如贩卖米花糖之类,爷爷和奶奶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这些小生意勉强贴补家用还是可以的。

在当时的家庭条件之下,爷爷能让一个女儿身的姑姑读完初中,这是一件很有远见很了不起的事情。这也是姑姑能嫁给工人干部的姑父不可或缺的一个硬性条件。

姑姑嫁过去以后,一直在农村;姑父常年在厂子里,虽然距离不远,但当时毕竟交通不便,聚少离多。

家中的农活,家务活,孩子们的上学,都是姑姑一个人在做

还有姑父年迈的母亲,高龄且盲,行动不便,吃饭穿衣都需要身边人的照顾

这就是那个年代过日子的常态

每个人都忙碌着,不用去寻找所谓的理想

每个人都生活着,不用去操心明天的命运

简单而纯粹的和生活和命运携裹相伴,同进共退

姑姑是一个标准的贤良女子。待老人家以宽容,待子女以严谨,待丈夫以无怨言。

一个当干部的人最大的失败就是回到相濡以沫的家中,依然是一个干部。

姑父在这一点毫无疑问是失败的,每年仅有的呆在家中的时间,依然是一副干部的样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爱好下象棋。且自称打败整个公社无敌手。

年轻的姑父在村民眼中是一个棋痴,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要有一个对手在,他就可以满血战斗,生命不息,下棋不止。

即使在农家少闲月,六月人倍忙的收割季节。为了下棋,姑父没少挨姑姑和表格表姐的白眼。

下棋,这个在他眼中最为有趣,但在家人眼中极其无趣的事情。就这样伴随着姑父的青年,中年,老年。

在象棋与姑父之间,姑姑也只是无奈的诉诉苦而已。并没有做泼妇般的嚎啕状,这或许真的和受过教育是有不可脱离的关系。

两个表姐学习很好,成长之路很是顺利。

表哥学习很吃力,性格很臭。时至今日,让他的几个舅舅乐此不疲的能说起的还是他小时候,过年到我们家来和姑姑表姐一起,奶奶开玩笑的问道“娃娃,你爸过年哩,咋不来转噶?”

“我爸忙的都是国家大事,咋有时间来陪你们过年哩?”表哥的回答无懈可击,理直气壮

中午丰盛的过年饭菜做好了,堆了满满一桌子,可是表哥却找不到了。后来才知道,奶奶开玩笑的问话,让表哥年幼的心灵很不爽,回答完以后就翻后墙,一路径直走回了家中。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中午,那个少年回家途中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路程?那一路当时有野兽出没,比如狼,野猪一类

也没有人知道在那个春节的中午,那个少年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思考?或者裹足于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或者投身于江湖路远,秉義千秋?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那个遥远的春节的中午,姑姑经历了怎样的担心无助,无奈感伤。

这种担心和感伤一直持续到表哥辍学跟随姑父到省城打工,十几岁的小孩子,在工厂谋生的事情,就没必要讲的太详细了。因为这几乎就是一个老生常谈的事情了。

那时候,姑姑的心就分成了好几瓣。一瓣给爷爷奶奶,一瓣给两个正在上学的表姐,一瓣给那位眼盲高龄的奶奶,一瓣给性格很臭倔强的表哥。至于有没有留一瓣给自己?不得而知。

对了,忽然记起来,过几年以后,还单独分出来一瓣是留给我的父亲的,也就是姑姑的三弟。据说当时为了补贴家用,我的父亲去了矿上,干了一段时间,或者是半年,或者是一年。总之,那段时间,家里人操碎了心。

听姑姑说,奶奶是整晚上的睡不着,坐在炕上看着月亮,想着远在矿上的父亲。或许那个时刻还有其他人也是那种同样的滋味吧?

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88年的时候,大伯得了白血病。一家人都为这个事情伤神苦恼。那个时候父亲在宁夏的工厂里是一名工人,收入很好,为了这个事情,回到了家中,担起了重担。这是很义气的做法。

作妹妹的姑姑想必那时候也是日夜揪心,暗自神伤。

岁月就像一条河,有些人和事就会被无情的带走。高龄眼盲的奶奶走了,白血病的伯伯也走了,年迈的奶奶也走了。

慢慢的,表哥在省城混出了模样,姑父也退休了。

生活的不规律和常年抽烟,让他这个老干部的晚年生活并不愉快。相濡以沫的姑姑就像带着一个小宝宝,细心周到的伺候着姑父。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讲,这个像极了爱情的模样,这或许也就是白头偕老的模样吧?

上次见到姑姑是在医院的病床前,姑父肺部感染住院将近两个月。表哥远在加拿大,表姐一个在苏州,另一个白天没时间。剩下她一个人,伺候在姑父的病床前。姑姑带着一身的倦意向我微笑着“娃娃,你咋来哩?”

“我刚回来,赶过来看看姑父”

“坐吧,吃点水果”

姑姑照顾姑父的样子,像极了照顾当年姑父的母亲。就是那个高龄眼盲的老太太。只是如今她在天上,她的儿子在病床上。

一生围绕着一个家,一生围绕着几个人。这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平凡姑姑的简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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