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在破旧狭窄的小巷里,君庭竟感觉陌生了好多,这里还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许是连日的阴雨,石缝里竟然泛着青光,那是倔强的青苔冒出了头,却被行人无情踩过后留下的斑驳的印痕。
看到这里,君庭的心“嗖”的紧了一下,那被无情踩踏过得青苔,似乎就是她往日的心,被人扔到地上,狠狠地跺了两脚,临了还要唾弃两口。
要不是工作的原因,君庭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了,这里埋葬着她的青春和爱情,还有她曾经温柔的心。
2
那年君庭刚刚从师范毕业,来到这个小城做了一名小学教师。
为了迎接新入学的一年级小朋友,君庭好几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她在想究竟该用何种方式表达她对孩子们的喜爱之情,可以很快让孩子们喜欢上她。
深夜11点,君庭还在伏案工作,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了,君庭心里有丝欣喜,快速拿起手机:“你怎么才给我电话?”
“怎么啦,才一个月没有见面,想我了吧?”电话那头略带调侃。
“才没呢,人家才不会想你呢,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功夫想你,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君庭羞红着脸,不肯承认。
“那好,既然这样,我挂了。”那头故作淡然地说。
“好好,说不过你,怎么样,你最近的学习还行吧?”君庭问。
“还行,我们这半年主要是到医院实习,会比较忙一些,到时不一定有机会经常打电话。”
他是君庭的大学同学,医学院的,长得一米七五的个子,尽管不是太高,可是身材好,腰板直,显得特别挺拔,咖啡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芒,阳光帅气。
医学院需要上五年,君庭比他早毕业一年。
大学时他主动追的君庭。君庭喜欢穿着白色的衬衣,天蓝色的裙子,长长的披肩发,文静而内敛,一开口说话,眼睛就弯弯,特别清纯而淡然。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君庭,用了三年风雨无阻的等待和陪伴,才换来君庭的一句“我愿意。”
君庭一直认为他的追爱宣言非常的浪漫。那天傍晚,他们到大学校门外的一条小河边散步,夏日里,黄昏的晚霞映照着天边,将天空涂抹成绚丽的油画板,倒影在水里,掀起了五颜六色的涟漪。
他停下来,严肃地对君庭说:“我想借你一样东西,你能借给我吗?”
君庭一愣,说:“什么东西?”
“你要答应借给我,我才说。”
“好,你说,只要我有能力。”君庭咬着牙肯定地说。
“那好,我要借你。”他认真地注视着君庭。
君庭的脸唰的红了,不好意思地地低下了头,沉吟了半天,迎上他的眼睛:“你说借多长时间?”
他说:“一辈子!”
3
一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君庭成为小朋友最喜欢的老师,端午节的时候,小朋友们将自己家做的粽子拿给君庭吃,蜜枣馅儿的,君庭咬了一口,甜的牙疼,君庭呲了一一下牙,小朋友们开心地笑了,“嘎嘎”地笑了。
六月份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大城市的工作,来到了小城里的医院,做了一名外科医生。
十月份的时候,他们在君庭单位的单身宿舍里结的婚,由于离家乡太远,也没有很长的婚假,他们就带着家乡亲人的祝福简单地举行了一个结婚仪式,只有君庭的几个同事到场为她们布置了结婚的事宜。
婚礼简单甚至简陋,可是君庭感觉自己很幸福。红红的大喜字耀眼的亮,君庭的心里也是红彤彤、暖洋洋的。
他说,一辈子太短,希望来生还能在一起。
4
曾经的日思夜想,化作了平淡的一日三餐。激情四溢的爱意,终掩埋在波澜不惊的如水细流中。
他很忙,忙着学习,忙着独立操刀,忙着业务的提升。君庭也很忙,忙在小朋友的纯真可爱世界里。一个小蛐蛐,都能给君庭和孩子们带来无尽的欢乐;一条嬉戏的小鱼,让君庭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孩子的一双小泥手,牵挂着君庭的丝丝爱意;孩子单薄的衣服,让君庭心疼、心碎。。。。。。
君庭的世界只有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她的世界里只有美丽的鲜花和碧蓝的天空,纯碎而清澈,没有一点瑕疵。
当小城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孩子们灰土土的小脸展露出春日的阳光,暖暖的春日的光芒照在孩子们的小脸上,乳黄色的胎毛闪着金边,明亮地晃眼。
君庭以为那不过是小城里的长舌妇点的无聊时的八卦罢了。或许他们的汉子刚刚离开了家,远赴外地打工,孩子上了学,那些无聊的长舌妇给生活增加了点调味品,把别人的生活当做自己塞牙缝的肉,扣扣剔剔,再无聊地咀嚼一番罢了,旁人觉得恶心他们却自得其乐罢了,不必计较也不必理会,他们不会明白旁人的恶心和反感。
君庭不是没有怀疑,可是当她试图去向他询问什么的时候,他总是不予理会,似乎总是很无辜,不明白君庭的话,君庭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了。
长夜漫漫里,君庭翻来覆去,床那边的他睡得酣甜,呼噜呼噜的,当突然的一瞬间,没有了声息,君庭立即翻过了身,抬起身子,注视着他的脸,等到他再发出鼾声,君庭才放下心来。
君庭记得那年两个人在学校河边晚上散步时,突然被两个人拦截住,用刮胡子的小刀放在他俩的脖子,逼迫君庭他们将自己的财务交出来。当时君庭很慌也很害怕,紧忙把自己包里所有的东西拿出来,颤抖着说:“东西全在这了,放我们走吧。”
劫匪并不做声,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满意。他说:“你们放她走吧,我留着,我做人质。”
劫匪没有吭声,他推了君庭一下,君庭趁机溜走了。可是君庭跑了一百米之后,放心不下他,就又跑回去了。
劫匪已经拿着东西走了,他也安全地跑了出来。君庭看到他,哭了,他轻轻地把君庭抱在怀了,关切地说:“你真傻,女孩子,跑了千万不能回来。”
君庭哭着说:“不,我放心不下你,我们要在一起。”
他把君庭抱得更紧了,一只手轻轻地拂去了君庭脸上的流水,慢慢抚摸着君庭的脸颊。
君庭那次之后,心里把他作为自己终身的爱恋和依靠。一个女孩子,无论你渴望怎样烂漫的爱情,幻想过多少次的鲜花和钻石,也抵不过一个男人把生命换取你的生命的深情。
君庭觉得他把生命的机会给了自己,自己就是他血液里的细胞,彼此相融,无法分割,就像夏娃是亚当身上的肋骨,君庭愿意做他的肋骨,撑起他爱的天堂。
5
教室的门“砰”地被撞开了,孩子们莫名其妙地望着外面那个凶神恶煞的女子,不知所措。
那是一个妖艳的女子,穿着猩红的风衣,抹着厚厚地脂粉,血色般的口红,随着她一张一翕的发音,血盆大口似乎想要吞噬了身边的人。
君庭有点蒙,晃了一下神,很快镇定下来,要孩子们继续自读课文。她径直走了出去。
尽管已是秋日,天气微凉,丝丝的风吹在身上,君庭竟觉得有了冬天的味道,冷冷地刺骨。头上的太阳的光芒斜斜地洒下来,细小的灰尘在斜斜的光线里轻轻地翻飞。君庭觉得自己的心里爬满了灰尘,她拼命地想要把它们拂拭出去,可是怎么也拂拭不掉,反而越来越多。
那个猩红衣服、血色大嘴的女子叽里咕噜说了很多,厉声厉色,咬牙切齿地嘟囔了半天,君庭只觉得头上的太阳此时突然有点炽热,红艳艳地,晃眼,照在她的脸上、头上,竟让君庭觉得干燥、烦闷,喘不过气来。君庭想要开口说话,嘴巴太干,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管不愿意不愿意,我们两个是真心的,我们可以不要名分,但我们决定在一起了,你最好自己提出离婚,不然你自己过吧!”
她走时撂下这么一句话。君庭不信,君庭认为那个愿意用生命换取她的安全地男人,是她永远愿意依靠和托付的人。不管别人说什么,她只相信他。
6
君庭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屋内乱成一片,她心爱的书籍被扔在地上,还有她喜欢的亚麻布料的衣服。君庭以为屋里糟了贼,急忙翻看了屋内的东西,君庭一下了明白了,冷冷地坐在了床边。
他的东西没有了,衣服、用品,还有他的工资攒成的存款,君庭自己的工资册上的钱到还在。
君庭突然感觉很累,她倒在了床上,这件小屋,原来溢满爱意的时候,墙壁泛黑,可是那时感觉是一种复古的情调,老式的书桌和柜子,当时觉得是一种古典的美。此时那什么也不是,那就是阴冷和寒酸,没有一点生气,冰冷地刺骨,竟似乎冬天提前到了。
7
君庭挣扎了半年,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却等不来他的坦然面对,有的只是猩红女的不断挑衅,他们相爱了,有了爱情的结晶,马上要生了,劝她赶紧把位置让出来。
君庭累了,君庭忍受不了她三番五次到学校来闹,君庭不希望这些孩子们童真的世界沾染上了世俗的污浊之气,熏黑了稚嫩的心灵。
君庭走了,尽管她舍不得这些孩子。
她走的时候,孩子们哭得很伤心。他们不明白这个美丽善良的老师为什么要离开。
君庭也哭了,哭的有点撕心裂肺,从他走的那天,君庭都没有哭过,今天君庭哭了,抱着孩子哭的稀里哗啦,把这辈子的泪水竟要哭完了。
8
经过几年的打拼,君庭成为了一个行走在人间的独立媒体人。看自己喜欢的景,走自己喜欢的路,望自己向往的天空,用笔描绘自己的心灵世界,君庭的世界依然很清澈而纯粹,美的犹如童话,没有沾染上一点世俗的气息。
君庭偶尔道听途说一些他的消息,他们结婚了,有了一个自己的女儿,女儿像妈妈一样刁蛮、傲慢。
她是当地医院院长的千金,当然疯狂喜欢他,动用老爸的力量允诺培养他做外科的主好任,甚至是未来的院长。只是好景不长,君庭离开后的两年,她的爸爸因为贪污被罢免了官职,受到了刑事处罚,而他终究也没有当上理想中的主任,乃至院长。
君庭走向西藏时,望着一走一匍匐的朝圣者们,她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原来世上真有人为了内心的虔诚,长途跋涉,用身体丈量着人生的诚意和决心。只是她还是不愿相信,当年那个阳光少年,下雨的时候,让她站在教室门口等,而他冲向雨中,只为回寝室给她拿一把伞。还有那个面对劫匪,选择了让她先走,把机会留给她,把危险留给自己的那个深情的少年,为什么,我们以为的不渝的感情,终是抵挡不住尘世的素心杂念、功名利禄!
说到底,我们就是一个人,该有的痴嗔贪,似乎一个也不少。君庭不怨,人生就是在走走停停中,寻找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景和人,然后在以后的路途中结伴跋涉,也许会累、会厌烦,可是终归会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走完找寻人生的路。
9
君庭站在曾经工作过的小学的门口,往日矮小的校门换成了恢弘大气的校门,高大靓丽的教学楼屹然伫立在校园的正中央,这是这个小城的最大变化。
这一次,君庭和一个媒体机构合作要这里的学校联合搞一个项目,君庭其实不想来,可是合作方非以她了解当地风俗民情的理由要她来。
君庭站在门口,路对面走过来一个人,肚子微微凸起,头发也有一些秃顶。那人站在君庭面前,有些局促,低声问:“君庭,你还好吗?”
君庭愣了一下神,淡然地笑着说:“嗨,我很好,你也好吧?”
他不好意思地说:“就那样吧!”
“你在干什么,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走!”一个身材肥胖的女子从后面跟过来,骂骂咧咧地说。
他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头,君庭笑了笑,示意他可以走,不必难堪。
他们走了,远走越远,消失在夕阳里。
君庭突然释然了,那些过往的岁月,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耿耿于怀了。就像那个长满青苔的小巷子,自有喜欢它的人喜爱它的静谧和安然。
君庭望着那条小巷,小巷很长很长。
end
生命中任何一天的结束,便永不重来。《诱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