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波罗到石马洼

波罗镇是横山县的一个小镇,依山傍水,无定河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牵手同行,公路一旁是平展的稻田地,交通便利。 “波罗”一词是佛教用语,梵语的意思是“渡到彼岸”,由此也就格外喜欢这个有点神秘韵味的小镇,九九年,我初踏上这片土地时,无定河边金色的稻田迎风起伏,黄灿灿的一片,格外惹眼……

波罗:初为人师

九九年我毕业,结束了求学生涯,匆匆订婚后,拎起简单的行李箱,跨过晃悠悠的木板小桥,踩着脚下刚下过雨的潮湿松软、长满了野花野草的熟悉小路,告别了雨后故乡蓝得发亮的天空,走向了远方等待我的长长的路……

深一脚浅一脚踏在异乡的土地上,陌生感扑面而来,山变了样,水变了样,天空似乎很低,也很小,四四方方的校园上空,像帐篷似的架起了一方小小的晴空,从此以后,它真真切切属于我了,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慌:就要站在讲台上了,我能行吗?

干净整洁的校园里书声琅琅,学生们已经开始上课了。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整理一下繁乱的思索,拿起初一英语书如梦幻般走向初一三班的教室。

教室里六十多双稚气十足的孩子们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着,站在讲台的一刹那,我晕眩了几秒钟,也许是几日来的劳累,也许是激动,也许是惶恐,孩子们吃吃得笑着,眯缝着眼睛,我也笑了。

隔壁班的教室里学生们响亮整齐的读书声像浪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做饭的大姐在校园里大声说着什么,我的心里渐渐庄严肃穆起来,蓦地记起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牵着你的手,直到地老天荒。

便清清嗓子走下讲台,平静地说:同学们,我刚刚毕业,其实也还是个学生,学生很苦,学习很难,要学好更不容易,我愿牵着你们的手,一起走!

第一排一位小鼻子,小眼睛,圆脑袋,酸溜溜的小男孩率先喊了一声:好!教室里于是想起了轰轰烈烈的掌声。

第一次有人为我一句如此随便简单的话鼓掌;第一次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目不斜视,如此热忱、纯净、真城。

我想起了一句话:你的眼睛像星星,照亮了我黑暗的心扉。

接下来怎样讲的课,全然忘了。

下课铃响了,我长长出了一口,走出教室时,校园里人声鼎沸,上千名学生在不大的校园里使劲吵闹着,太阳红彤彤照着。我的心里热乎乎的,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从此以后我备课、上课、改作业,考试,改试卷,不敢有丝毫懈怠。两个班100多份试卷,周周考,周周改。早读,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晚自习,抽空就进教室,领读课文,考单词,考背诵,讲试卷,用心听同行老师的课,总结经验,不断改正,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

转眼就是中期考试,我忐忑不安,祈祷我的学生能考个好一点的成绩,可是当成绩公布的时候,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三班的成绩还勉强可以,毕竟分班的时候除了一班和二班,三班就算好班了,五班就差劲了,不及格的不少。

抱着一大叠厚厚的试卷,一步步挪到二楼五班的教室,想说些什么,可是面对如我一样静默灰溜溜的学生,欲语泪先流。

我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的左上方用力写下:天生我材必有用,相信自己吧,同学们!

划完一个大大的叹号便走下讲台,头也不回径直走向办公室。

无力地坐在那把暗红色的老式椅子上,头重重放在椅背上,刚刚停了的眼泪又来了。心头涌起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委屈。

不知何时,小小的办公室里七八个懂事的学生看着我滚滚的泪水,一个接一个不停说着:刘老师,别哭了,不是你的错,是我们没有用心学,从此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学的。

我还是不想说一句话,其实我明白,我的泪不全是为学生的成绩,白老师就对我说过,同是差班,我带的五班比她带的四班成绩要高,和善仁慈的教导主任康主任在教师大会上经常点我的名字,说我认真负责,辅导到位,应该说我尽力了。

只是我不懂,一天两顿吃着黏糊糊的米饭洋芋拌酱油的孩子们,怎就那么顽固,那么自得其乐,自甘落后,他们不肯和我一起走,而我的内心正“风正一帆悬”,想要带着他们扬帆起航。

孩子们,我说好了要牵着你们的手一起走的。

望着窗外渐渐枯黄的树叶,深而高远的天空,我的孤独,我的寂寞,我的失落,我的疲倦如秋叶般在我的眼前上下翻飞。

我终于病倒了,高烧几天不退,家乡正忙着收割庄稼的父亲放下手头的农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吃了药,打了针,父亲用宿舍仅有的两块被子严严实实裹住我,静静坐在床头点上了一支又长又粗的卷烟,慢吞吞地说: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太累了,急脾气改不了,万事开头难,凡事慢慢来,会好的。

我沉沉地睡了,像一个急急赶路的旅人,卸下背上不堪重负的行李,倒在旷野里,失去了知觉。

父亲回到家对母亲说:学校环境很好,背靠着大山,下一个石坡,是一条公路,交通方便,公路一边是一大片稻田地,就是这孩子刚去了,不适应,在教学上又太好强。

我承认我好强,正是争强好胜的年龄,像一块有棱有角的顽石,没有经过岁月的打磨。

送走了父亲,我的心平静了许多。

周末的夜晚,拉紧窗帘,点亮那个红色可爱的小猫咪台灯,摊开洁白的稿纸,工工整整写下《又是一个秋来到 》,怀念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我平静地写着:窗外有落秋雨了,我不知道秋叶在夜风中掉落了多少片,我不知道是第几次静坐窗前听窗外的雨声……

那一年,横山县各学校的校长等几十人浩浩荡荡来波罗中学考察交流学习,教师们穿着笔挺的西服,打着领带,站在校门口欢迎,我在广播室一遍又一遍放着我写的欢迎词:尊敬的各位领导,来宾,你们好!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们波罗中学全体师生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

参观结束后,看着疲惫的校长,我有感而发,写下了《生命在春天里拔节》一文,抒写我对蒸蒸日上的学校,对教育事业的倾心。

为了驱散孤独,我有空就写,不让自己有一秒钟的时间闲下来,总有小小的获奖的收获惊喜着我,滋润着那段磕磕绊绊的初为人师的青色岁月。

一年以后,正当我讲台逐渐站稳,英语教得心应手,孩子们也渐渐步入正轨,贪玩的心有所收敛的时候,校长一本正经对我说:初二二班的语文老师这学期调走了,重点班,不敢含糊,想来想去,还是你来带吧,看你能写文章,就一定能教好语文。

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沉默了片刻便点头答应,内心也暗自欢喜,终于可以拥抱自己最喜欢的语文了。

只要热爱,一切都会来的。

一周后,教室里就坐满了听课的老师,语文同行全体听课,其他老师也挤着赶热闹。

向来就胆小内敛的我,竟然出奇的自如,自信,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记得那个单元是《向沙漠进军》《死海不死》等说明文,我刚好把一个单元进行完,就顺势上了一节复习课,在标题上大做文章。

我说一篇文章的标题就像一个人的眼睛,像一扇窗户,也像战场上一呼百应的将军,标题和文章内容之间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透过它,我们可以朦朦胧胧初步获得一篇文章的轮廓,由标题 “向沙漠进军”,我们会想到?

学生说:为什么向沙漠进军。

我说:怎样向沙漠进军

学生说:进军完了结果怎样。

我说,肯定要胜利,我们的民族是不干于失败的民族,不过前进的路上没有终点,总结经验,再接再厉,放眼未来,不断思索,不断革新,才能披荆斩刺,走得更远。

此时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西斜的太阳不知何时铺满了教室,孩子们的脸被映衬得像一颗大红苹果,我的脸上也热乎乎的。

可心里却沉稳有序,按照事先备好的课,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不慌不忙往前走。下课的时候,我在后面走,低个子常老师走在我前面,一边走一边挥着手说:语文课还可以这样上,哎呀,老了老了,赶不上时代了。

其实他和我年龄不差上下,比我仅仅早到两年。

我真的不知道语文课应该怎样上,同行的课我还没来的及听,我就自己发明创造,又未尝不可!

第二天听胡老师的课时,他讲的是矛盾的《白杨礼赞》,他让学生回答问题,学生回答不上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笑了,“你要看课本,看我干啥,我脸上又不长白杨树”,听课的老师和学生哄堂大笑。

组内一轮又一轮听课,说课,评课,听每一位老师的课,我都手脑耳并用,不肯放过一个细枝末节,及用心地汲取着他们用心上的公开课里精华的部分,贪婪的据为己有。

人们常用“文如其人”来形容一个人的性格品性和其文章的关系,我想用“课如其人”一词来说其人其课的一体性,幽默的老师不会有死板的课堂,细腻的老师不会有粗糙的课堂,有情的老师不会上出无情的课,语文组里十多个老师各有特色,各具千秋,从他们的一堂堂课中,我悟到了很多。

如今拿出泛黄的,皱巴巴的稿纸上我极认真、极用情写的有关托物言志的范文《灯》,想到那时在公开作文课上最后一环节声泪俱下泛读自己写的文章的情景,想到下面听课的刘老师一如我一样泪眼汪汪的样子,我的心不禁又一次潮湿起来。

隔着岁月的长廊,回望这段过往,往日的恩怨早已忘却,记住的是年青岁月里如火的激情和初来乍到在教育的这方处女地里辛勤耕耘灌溉的充实。

二年以后,我就离开波罗中学,慕名来到工资比奖金都高的石马洼农场子弟学校,开始了我的又一段教育旅程。

“波罗”梵语是“度到彼岸”,在波罗二年,我虽然没能度到彼岸,但在“此岸”也算收获良多,锋芒渐退,成熟了许多,学生时稚气的颜色悄然消淡。

石马洼:一别永别

横山县石马洼农场是颇具规模的国营农场,县上和农场合办的学校——石马洼农场子弟学校在2001年达到了鼎盛时期,学校不大,上下两个院挤满了近2000名中小学生和大几十个教职工,甚是热闹。

波罗中学教导主任康主任比我早一年到石马洼学校,我去学校找他说明来意时,他只是眯缝着眼睛憨厚地笑着,说他找校长说说,不一会儿瘦瘦高高精炼能干的安校长来了,还没等我开口,他就直问了:你真的想来?

“恩”,我说。

“我去教育局帮你说说话,要一下你,估计问题不会很大”,安校长说。

其时我在波罗中学教语文因为热爱,因为胆大,因为不拘一格,更是因为拼命的那股认真劲,估计校长早有耳闻,他确实想要我来。

2001年7月,人事调动的单子上找到了我的名字,我顺利来到了石马洼农场子弟学校。

拉着一卡车行李,晃晃悠悠来到校园时,正是放学的时候,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康主任端着满满一碗米饭菜一边吃一边说:“怎才来,两个班语文给你分好了,是初一最好的两个班,好好带。”

我的心里一热,能有领导如此的信任和赏识,除了好好干,难以回报。

经过波罗中学两年讲台磨练,我已经谙熟了教学上的许多套路,身上初出茅庐时那股傻傻的气味淡了,不再有棱有角,整个人圆润起来,人情世故懂了不少,只是对事业的那股拼劲似乎有增无减。

我知道要教好语文,太难了,过不了基础关,谈阅读,谈写作简直就是空中楼阁,如同盖楼房,地基都没打结实,就想着要设计一个优美的楼房造型,是不切合实际的。况且孩子们多数来自农村,字词关也过不了,必须在这方面狠下功夫。

于是就开始了和两个班150多名学生的较量,一课完了考一次课文中的字词和课后的注释,判出分数。我的要求是:小于等于三。意思是无论考多少个字词,最多能错三个,否则就属于不合格,不合格一次可以原谅,两次也可以,可绝对没有三次。

我说打虎英雄武松喝酒也是“三碗不过岗”,不要破坏这个底线。遇到要求背诵的散文中的段落或是古文和古诗词,我更是穷追不舍,生怕漏掉一点,生怕放过一个学生。

跟课本的练习册,两天一课,两天一改,错的画出来,合格的表扬,不合格的必须重新做,然后收起来再改,画问号,第二次发下去,又收起来。到第三次的时候,字词拼音方面照旧错,就突破我的底线了。

我站在外面抱着一叠厚厚的练习册等着学生课前的歌唱完进教室,学生唱的是“愁啊愁,愁就白了头。”他们都知道,已经是大于等于三了,三碗不过岗了。

有一个姓安的学生,我至今记得他第三次交上来的练习册,仍然错误不断,前后鼻音和声调写不对,我把他叫到黑板上写,和练习册上错的一模一样,我顿时火起,把练习册撕成两半气狠狠甩在他身上。

放学路过操场,看见他灰溜溜地趴在小操场的铁栏杆上东张西望,我问他:“不好好写作业,趴在这儿干啥?”

“等车去横山买练习册”。他怯怯地说。

看着在瑟瑟寒风中穿着单薄衣服的孩子,我懊悔极了,不该一时火起,撕了他的书,从兜里掏出几元钱放在他手里说:“来回的车费和书费,路上一定要小心。”孩子傻傻地接过钱,一句话也不说就撒腿跑向停在路边的公交车。

在和学生疲倦的战斗中迎来了中期考试,一二班的语文均分竟然高出其它班20多分,领导满意,我也满足,可是无形中伤了同行的心,也伤了学生的心。

任何事情,不能两全其美。

学生给代课老师打分名义测评,和我中期考试的成绩截然相反,我伤透了心。

坐在宿舍旁的石头台阶上,望着漫天的星斗,听着不远处稻田地里此起彼伏的蛙声,我的心里空空的,除了蛙声,似乎什么也没有了。

德高望重的五十多岁的石老师对我说:“不要难过,就是后面几个平时不爱学习的捣蛋鬼在捣蛋,恰巧把他们给抽上调查了,检验一个老师的好坏,不在当时,憨娃娃们不懂,长大了,出了社会就会理解老师全是为他们好,会感激你的。”他的孙女石苗苗就在我带的一班。

我说不出一句话。心里一遍又一遍咀嚼石老师那句慢悠悠、语重心长的话,可还是安慰不了自己。

“同学们,你们恨就恨吧,字词、背诵、默写、积累、日记关过不了,不是我不能原谅你们,应该是自己原谅不了自己,你们的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供养你们上学,就是希望你们能考个好成绩,能摆脱窘迫的生活,我对你们的狠,没有一点私心,我也是从一贫如洗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靠自己不懈的奋斗,走到今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一句一顿,句句有力,掏心掏肺,只差把心掏出来给孩子们看。

教室里静寂极了,单纯贪玩的孩子们默默低着头。

窗外一对小鸟叽叽喳喳,流云从窗前飘过,晚来的风清鲜而又凉爽。

孩子们,你们那里知道在你们眼里凶神恶煞般的老师,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泪到底还是来了。

第二天一班叫朱王聪的孩子的妈妈用大嗓门在校园里喊我的名字,胸前抱着皱巴巴的蛇皮袋子,袋子里装着红红绿绿,土头土脑的西红柿和玉米棒。

看见我便急匆匆迎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说:“刘老师,这都是自家种的,一点心意,孩子语文书上写得密密麻麻的,他爸考他课本上的,竟然都会,孩子说语文老师课堂上表扬他了,高兴的直跳。我五个女子,就这个最小,最疼,除了语文,其它科都差。”

握着她冰凉的手,我的鼻子陡然一阵酸,心头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那个安安静静,路上见了老师几乎不敢正眼看一眼,寂寞孤独地坐在最后排的男孩,我也是偶然一次发现角落的他怯生生的举手要回答问题,就耐着性子听他吞吞吐吐说完,当时也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他的声音太低了。看着他回答问题时躲躲闪闪的眼神,我很是难过,简单的说了一句 “不错。”而孩子竟然如此珍惜这句话,高兴成这个样子。

就这一件小小的事,我懂了老师的鼓励对一个学生,尤其是差生,是多么多么的重要啊!

于是我开始不再吝啬鼓励的言辞。每周一次的作文讲评课上,只要有一个句子,甚或是一个词用得好,我也拿出来让大家共同欣赏,有一个调皮的学生写他的老师,通篇写得乱七八糟,其中有一句是“长得像拳头一样大还打人哩”,我说,这句话写得多么形象生动,用了缩小夸张,写出了对老师打人的不满。

同学们哄堂大笑。

当然也有作文写得流畅自如,情感真挚的学生,一班的张宏飞、李晓慧、梁青叶……,二班的冯小琴,还有姓王的几个孩子,作文都写得自然流畅,尤其是一个姓薛的女孩,不仅写得好,普通话更好,读出来的那种音调特别吸引人。

和孩子们一起上作文课,我总是很享受。

有些调皮的孩子,作文写得像人一样幽默风趣,记得二班有一个姓周的男孩,每次作文都写得干脆利索,字迹也干净。可是平时却在班里玩世不恭,屡教不改,活脱脱一个“闯祸大王”。

在我负责编写的校园文学刊物《稻花香》,就刊登了不少孩子们写的作文。

那时的我因为热爱,每次作文都尽心尽力,孩子们把握不住文章的详略,我读自己写的《温暖》让他们感受体会如何尽快入题,避免拖延造成的半脱题;孩子们把握不了话题作文的写法,机械的把话题当作题目,大而空胡乱编造,我在作文讲评课上读我自己写得《将岁月筑成长长的桥》;孩子们学会了话题作文的命题,却又不会点题和线索式串题,于是我用对比的手法写自己的老师,告诉他们就这篇文章我确定不了用“火红的枫叶”、“腊梅花”还是“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和他们一块商讨。

从中想让他们明白:作文的题目不同,收尾方式也不同,因为不同的题目,要用不同的手法来点题,这就叫“点石成金”。

我说 “话题作文”题目命得越是具体,简单,越是物化,文章的意蕴就越深沉。

那时候的我,从来都不认为改作文、改日记是一种负担,为此苦恼过。从孩子们稚气十足的作文和日记中,我开始了解他们,理解他们,深深地爱上了这群大山里来的孩子。

当我决定要离开这里时,已经是在石马洼带第三届初一的学生,我坚持着尽心尽力上完最后一节课,在中学的讲台上站好最后一班岗。我没有告别,也不敢告别,因为我的心理有太多的不舍。

当我装满一大卡车的东西就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孩子们不知何时早已围住了我,有一个叫范元新的个头还没有发育起来的又瘦又小的男孩,眼泪汪汪的盯着我,目光中满是愤怒,鼻子和嘴都气歪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自私,带到中途,初一还没带完,我就要走了,他们舍不得我的一堂堂费尽我心思、倾注我情感的作文课,范元新神气十足站在讲台上读他的作文时一定很是自豪和享受,他恨我是情理之中的。

亲爱的孩子们,不求你们原谅我,只求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们要多多保重,好好学习,走出大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祝福你们,老师相信聪明的你们会长大的,会努力的,我们山里的孩子都懂得两个字——坚强。

结语

石马洼一别,竟是永别,从此后我便离开了初中讲台,在陕西师范大学读了我最喜欢的文学,读了我最喜欢的专业——中国现当代文学,凭着一纸硕士研究生学历迈进了理想的大学校园,我知道我得到了许多,但是我也失去了许多。

对于中学的讲台我耿耿于怀,情有独钟。有一段时间,我夜夜做梦,梦中总是走在上课的路上或是站在讲台上,心里一片焦灼。

16年冬天,石马洼学生聚会上,我字字真切,句句含情说

在石马洼这个人生驿站,我们相遇,是缘分,在人生最美的年华遇见了最美的你们,我的心里不止一次感激过,怀念过。

离开石马洼的日子,离开那间简陋的充满你们朗朗读书声的教室,睡梦中,我的心一直在飞,好想再见你们一面,说一声,亲爱的同学们,对不起,曾经的我苛刻的要求过你们,严厉有加,心与心的交流和温暖不够。可是,梦中的我心里一片焦虑,眼看上课时间到了,我找不到教室,好不容易好像找到了教室,但是眼睛酸涩,看不清课本上的字,脑子里乱乱的一片,不知该讲些什么,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

奥地利著名的心里学家弗洛伊德在他的《梦的解析》中说:“梦是潜意识中一种愿望的满足。”对此,我深有体会,我在梦里千转百回想找到那间教室,只想在看一眼同学们,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那时的你们,还那么那么的小,离开自己熟悉的村庄,离开自己温暖的家,孤独、懵懂的少年心,多么需要呵护与关爱,理解与宽容。没想到碰上了这么个不近人情,不通融的语文老师。后来随着阅历的加深,明白了什么是教育的时候,我只有叹息和忏悔了。

什么是教育?教育的最终目的是培养幸福的人。没有爱的教育,急功近利,眼睛只盯着分数,教育的原野上本该鲜艳绽放的花儿会有多少在悄无声息中垂下了头,日渐枯萎。

老师的知识是死的,只有插上爱的翅膀,才能载着学生跨越千山万水,经历岁月洗礼,却依然温暖而执着,坚定而自信。

此时此刻,我的血液沸腾了……

丰子恺说他的老师李叔同做教师,有人格作背景,好比佛菩萨的有“后光”,说他的老师从不威胁学生,而学生见他自生敬畏,从不严责学生,而学生自会用功。

初看到这句话,我的心理倏的被照亮,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们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不正是此吗?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好老师,如有来生,我愿朝着这个目标奋斗。或许有人会说,余生又未尝不可。

我说,修行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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