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他睡在一棵长满棘刺的野生胡椒树旁,睡了好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只隔着黄土,给他烧过纸钱,许过愿。我来时穿着墨绿色的高跟小皮靴,踩在生冷坚硬的水泥路上走了好长的路,前脚掌在贫瘠空间内承载了全部重量,生涩酸疼,直到我踏上温软湿润的泥土走向原野。
连风都是不一样的。
猫须草的尖梢带了些枯意,证明季节着实变换过。它们一簇簇自由蓬散,像是雨滴掉下定格在最盛大那一刻的水花。青蒿有些低调,且低低的伏向地面,叶子也绿的浅,又覆了层细细的灰白绒毛,但气息是藏不住的,带着春日的先兆。多亏了它的隐晦暗示,我终于想起有好久没有见过的,这春日的原野。
春日的原野从泥土开始苏醒,冰消雪融,湿度和韧度恰到好处。我站的乏了,便将重心后移,鞋跟碾过幽幽的苔藓没进土里,像是树一样依赖和信任它。香樟和冬青的树苗小小的,枝叶幼嫩很好辨认。没有意外的话,他们都将长成很漂亮的大树,将鲜活生动的绿意穿破时间和温度的界限长久的蔓延绵连开来,如此,哪怕站在凛冽冬日的边沿而暖春杳杳之时,也会因为看见这些努力而觉得世界愈加亲切、美好,心生感激。
从前的时候,我是不用眼睛去捕捉这一切的,大概是觉得,四季看起来,不过是树叶和落叶的比例不同或者说色调不同,谁会在意这些问题呢?我在意的从来都是,它们尝起来好不好吃。春日的原野就很好吃。野蔷薇新抽的嫩茎是可以吃的,肉质饱满,鲜甜多汁,茅草未吐的絮芯也是可以吃的,嚼起来口感大约像是口香糖,青蒿采回去捣去汁液和切成丁的腊肉和进面里是很好吃的青团,待到春意更深一点,槐花、桑葚、覆盆子……都是很好吃的。
唯一叫我不愉快的一点,是蜜蜂。我倒是没有被它蛰过,只是打心底里对于一切会嗡嗡叫的虫子恐惧的厉害,哪怕它长得漂漂亮亮。冬日冷的厉害,养蜜蜂的人会将它们圈在蜂箱里,拿化了蜜糖的水去喂养它们,可入了初春,蜂箱就会被打开,那些可怕的小东西们就会飞出来漫山遍野寻花觅草。有胆大的小伙伴会拿着玻璃罐去扣住那些啜饮露水的蜜蜂而后来吓唬我,这始终是我不得消解的阴影,但哪怕是阴影,再想起来也是可爱的。
寒意还未褪尽,日头却是一寸一寸的暖起来了,这个时候晒被子是最合适的了。最好连自己也一同抖展开来,随意铺在哪片原野,一面晒得暖了,便翻个面,晒得骨头缝里都是暖融融的,再起来磕磕瓜子,喝一盏茶,随意聊聊天,笑的时候不必吝啬,将攒下的太阳一同也分享了,算是没有辜负春日原野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