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局长病了。

  从孙书记退休后，一想到年龄，他就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前几天调进来一个黄副局长，这不明摆着要接自己的班！还有五个月就到退居二线的年龄，可他舍不得手中的权力，在这个单位当一把手十几年了，铁腕整治了几个刺头，提拔了一批乖巧听话之人，然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慢慢在单位有一种王的威严，下面的人见了他都唯唯是诺，仿佛真成了一方霸主。

    前几天和县委书记吃饭，谈到现在这个制度不公平，他问“为什么职工六十岁退休而领导就要早几年离职？领导经验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积累的，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啊，五十多岁正年轻，正是懂分寸知进退的黄金时段，比那些新手靠谱多了！”县委书记没有接话茬，良久说“老赵啊，你现在要多培养几个爱好，这些年忙于工作没能好好玩，有时间应该规划几个线路，好好看看大美河山，也可以去欣赏异域风情，只要身体好，多走多看，才不枉活一生。”这不是变相退话了嘛。可他还是想博一下，听说调整副县有了空缺，他就动了心思。

    那天夜里他喝多了，一边吟着周公瑾的诗“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一边摇摇晃晃回小乔那。小乔原是下属单位的一线职工，长得极美，有次检查，饭局上下属单位领导吃饭时有意识叫小乔陪着。那时小乔尚未结婚，他也不着急，回去后两个月把那女孩子先借调到机关，看着她谈对象，结婚生子。

  小乔丈夫是工程局技术人员，在非洲一个大型工程项目做技术指导，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小乔本身也擅长外交，他一手把小乔提拔成为办公室主任，倒也没有人过多说什么。

  他爱她，娇艳的脸，得体的谈吐，曼妙的身材，银铃般的笑声，充满活力的年轻。在她面前，以前那些相好真不值一提，但也不影响依然与以前那些相好继续保持关系，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小乔老公在项目施工完成后回国，不久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离了婚，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无所顾忌的他在某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喝的醉醺醺回小乔那边路上被揍了一顿，他知道是小乔的前夫，却没有声张，过后找关系把那个人调到其他省份环境艰苦的地方。

  趁着酒意敲门，没人回答，打电话关机，用钥匙开门，扭来扭去打不开，夜色里他以为跑错了，再确认，门对着，锁换了，打电话“你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他气的都想砸门摔手机。电话响了，他以为是小乔会回过来，迫不及待接通，却是老婆的。习惯性的谎言闪到嘴边，被这寒风吹的变了话，“走到半路了！”

  回到家，老婆飞快给他热醒酒汤，絮絮叨叨的说你又喝多了！臃肿衰老的苦瓜脸，给自己洗脚的手粗燥的象树皮！一样的女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回想那天，小乔拿着调令领着黄副局长来见他，“这是赵局长！”他抬头看看，四十多一点的样子，心里无端忌恨起来，年龄算什么，我身体好着呢！“赶紧给黄局长收拾办公室，欢迎欢迎！”虽然心底不高兴，嘴角却很快浮起了惯有的笑容。

    “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了，黄局长需要什么给我说就好了！”小乔微微一笑。他明显看见黄副局长盯着小乔看，这样的目光有些熟悉，他曾经也是这么看着小乔。

    单位的人都能看来端倪，知道下一步黄副局长要接班的，就往那边办公室跑的勤了，他的话渐渐也不那么灵了，尤其小乔，总是有恰当的理由拒绝他而陪着黄副局长下基层熟悉工作，看着就生气，却也无奈，领导重新分工，他的许多工作都分过去了，许多不顺心聚在一起赵局长突然就病了。

    开始总以为不要紧，深怕组织借这个茬把自己工作停了，就强撑着来，后来肚子疼的厉害撑不下去了，又不愿意在县城，怕传出去，就去了省医院。住了一天去拿化验单，医生一定要家属来，说胆结石需要立刻做手术。

    知道胆结石是小手术，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想尽快恢复去单位，他不想退啊！然而这个术后恢复特别慢，都半个月了才勉强下床。这中间他给小乔打过几次电话，人家都很忙，好不容易盼来了，黄局长和小乔组织大家集体来看他，这令他有些不满，小乔还是那么美，看着都忍不住生气，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吗？他多想静静和她呆在一起！

  “安心养病，病好了赶紧上班，这段时间黄局长和我先替你撑着！”黄局长黄局长，多令人不放心啊！

      又过了半个月，他依然很虚弱，越来越瘦，饭吃的越来越少，总是睡觉。这天县委书记和县长也来了，进了病房说“黄局长给我们汇报工作时候提起，做手术也不打声招呼！今天在省城开会，顺路过来看看。”这黄副局长明摆着说他身体不好！他有些生气，无奈身体不听指挥。“安心养伤，单位有黄副局长呢！只有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听医生话！”又是黄副局长！提起这个名字就来气！忍不住激动，手一挥针跑了，手背肿起来，县长赶紧喊护士，那女孩子如临大敌，紧张的给他用纸盒固定好，“小心，不要让跑针了！”漏针的地方皮肤有点发黑。

    医生办公室，主治医师给县委书记说“情况很不好，本身就是乙肝，长期饮食没有规律，乱服壮阳药，酗酒过度，肝癌晚期，扩散到了肺，胃。最多三个月。”

    “注意保密，让他最后的时光尽可能快乐！”县委书记说。

    窗外的树叶一片片落下，第一场雪来了，风吹过，雪染的树枝瑟瑟发抖，对面红砖黛瓦白雪，美的不可方物。他已经下不了床，小乔来过两次再也没见，守在跟前的只有他的糟糠之妻。她陪着他一起消瘦了许多，他忽然想起，起初她跟他时候也年轻漂亮，羞涩，那时候穷，为了省钱她什么苦都吃过，无怨无悔跟着自己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为老人养老送终，好像没有时间顾及她自己，就悄悄在时光里一点点褪色老去。他的心底突然有了一点柔软，拉过老婆的手，“等我好了，一定带你出去走走，买一些漂亮衣服和护肤品！”

    “你好好养病，等好了咱们一起出去旅行！”老婆说完起身，在楼道的椅子上失声痛哭。

    赵局长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他已经下不了床，疼痛的间隔越来越短，那种钻心的疼令他头上都是豆大汗珠。老婆已经学会打肌肉针了。睁大眼睛，一张油尽灯枯的脸上，有了些许伤感，他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可是他又不愿意承认，每次都不让医生走“你把好药给我用上，我有钱！”

    “你放心，我们会给你最好的治疗，会好的！”每次医生都是这样说。

    风猛烈摇着医院走廊的门，灯光无端变暗了，护士们说“这是有人要走的前兆。”看多了生离死别，她们都很坦然。，这个夜里，赵局长悄悄走了。他的老婆哭的撕心裂肺，这世界，只有这一个人无论他如何不堪，不论贫穷富贵，依然爱他。

    雪越下越大，整个江山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