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把酒杯举过头顶,真理就在那里
新漆的木船已经载不动这满腹的犹疑
他把宝剑从腰间解下,又放在一边
铜镜愁着眉,波光照不出沧桑
扑通。酒仙倒进海里,没有一点水花
盯了很久的游鱼欢呼雀跃
终于可以随心所欲的爬上刀俎般的甲板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或者死
——更多的是死
脚下的淤泥难登大雅之堂的房门
当他自以为还活着的时候
利益和卑鄙就已经在他的靴前狂欢
权力在黑夜里张开瓢泼大口
诗人的鲜血把牙齿浸染的由里向外的通红
他就这样死去了,如同天上的白云
一个王朝的兴衰就是一座移动的坟墓
在长河涓流不息的某个泊舟的渡口
酒仙成了时代的陪葬品
主墓室里躺着的是腐朽的官服和乌纱
随葬的壁画上却开出了最灿烂的花纹
(二)
站在高堂里大呼一声:将进酒!
李白便在你绯红的脸颊外如约复活
他依旧白衣翩翩,只是白发里多了几缕青丝
这个时候,就请向明媚的花间再索要一壶浊酒
黄鹤楼外的故人啊,板桥霜动了明月
遥远的玉笛声也如约再入他相思的阁门
当年的舟桨隐匿进博物馆里熙攘的人群
大小游客在李白的墓前几经叩首
失意的文学家和考古家,绝望的政治爱好者
被柴米油盐缠绕的砖瓦下的市井小民
他死去的地方,包括那个时代
回溯整个历史的江河湖海
李白成了最低矮却最甘甜的泉眼
瞬间的存在换上了永恒的外衣
一个人成了一个异于自己的抽象
有人把李白夹进书里,写进自己的日记
有人把李白印山背包,或者遮雨的伞叶
有人则把李白化成青花,或者书桌上的摆台
当外国人问一个中国小孩:来自哪里?
聪明的孩子会答曰:李白的故乡
(三)
于是,人们剜下他仅存躯体上的肉
像取经路上的妖魔紧盯着唐僧
他用比死前更撕心裂肺的呐喊声跪地求饶
诗词幻成一把把锥心的利剑
从他的背后穿过,射中那些人的心
可他们依旧捧着自己鲜血淋淋的心脏欢呼
庆贺!庆贺!仿佛这就是李白
他看着自己被一点点肢解,再一次
这次的摧残更加文明和科学
人们有一天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贪婪
又别过去自己的身体,扯开遮羞布
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回空荡荡的躯壳
他早已经声嘶力竭
索性放开最后一点点坚持,随他去吧
我在这个时候亲眼目睹了李白的神情
比我想象的几百年前的脸还要苍白
我们褪去衣物,裸露自己的灵魂
让灵魂和灵魂沟通,精神和精神拥抱
酒仙死了,李白在彼岸复活
李白复活了却又濒临着灭亡
然而李白已经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