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黄昏老三届
谢琳
（二十五）事发突然
这一个冬天，大家有点开心，有点满足，有了点生活的信心和对未来的期望……
不久就到春节了。大家就多了不少聚会的内容。特别是云儿家里多了一个青儿，就完全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多了许多笑声，多了许多烟火气，也多了许多筹谋和牵挂……
生活就这样延续下去就好，事业做得有模有样，朋友们志趣相投，头顶上阳光灿烂，心中的阴霾渐渐消散……他们哪里知道，这只是生活给予他们的一个短暂的繁荣……
首先产生情况的是秦琴。她先生曾涛的母亲突然去世了。已举家迁移到香港的舅舅因无子女，正式确定曾涛为继承人，要求两夫妻及正在大学读书的儿子迁移到他们身边……
经过一系列的磋商和权衡，最后的决定是：曾涛一家三口立即着手迁移手续，国内所有的不动产和投资转让给曾涛的弟弟曾浩。
事发突然，秦琴完全不知所措。前景是诱人的，特别是对自己的子女，会是不同的人生……
听到风声的林风主动去找了秦琴。
秦琴默然良久，叹了一口气，迟疑地问：“都知道了？”
“厂里都传开了。挺好的呀！换一种活法。我该祝贺你呢！”林风是由衷之言。
秦琴轻轻地说：“谢谢你……唉！有很多留恋的东西，这个厂，还有朋友们……”
“能够理解。哦，拿得起，放得下，秦总，你是一个豁达的人，平复好心情，去迎接新的人生吧！”
秦琴默默地点点头，“暂时就这样了。厂里的事情会怎么发展我已无法预料，但我知道你总能应对可能的变化。只希望我们的友谊不变……我会给你打电话……”
林风坦然地笑笑，“我也相信你到了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又优秀又能干的精英！你现在事情多呢，不和你多说了。嗯，现在可以不喊你秦厂长了，秦琴，一路保重！”
秦琴眼里盈起了泪花，面孔上却绽开了笑容。林风的言谈举止总能让人心安，这家伙……好可惜，以后身边还会有这样的朋友吗……
秦琴又说：“这一次，我不想和三姐妹当面告别了，没有那个心情……我同样不会忘了她们！来日方长。”
林风点点头，伸出了手。
一个绵长的握手之后，林风转身离开……
曾浩是在厂里的干部会议上亮相的。由曾涛陪同，秦厂长没有露面。
首先由一个律师宣读了相关文件，确认了曾浩董事长的身份。然后是一个生面孔宣读人事任免和几项决定：
“兹任命徐扬同志为办公室主任。”生面孔指了指自已，“就是鄙人。同时免去莫主任的职务，安排在原部门工作。”
“免去财务科长……”
“撤销厂里的策划部。保留林风同志物流部经理的职务。取消该同志的财务批报权限。”
“取消厂里配车干部的油贴，所配车辆限期过户，不再保留公司牌照。”
“取消木青同志的样品室管理员岗位，调任该同志为四车间工人。样品室仍由办公室代管。”
……
大家都鼓掌，表示认可。林风也鼓掌了，他认为很正常。一个企业中有两个部门必须是贴心的，那就是办公室和财务科。
至于策划部的撤销，财务批报权的收回，以及配车牌照和油贴的决定，这都是正常的变动，无可厚非。只是木青的岗位其实是小事，可以不急着改变。却也看出曾浩的胸襟……
会后，林风直接去找了曾浩。
曾浩和曾涛还是有一点相像。只是神情不似曾涛那么平和和松弛，透着精明和冷漠。
他指一指办公桌前的座椅，不动声色。
林风开门见山，说道：“就一件事，厂里对木青的安排，我们不准备接受，干脆辞职了。但有一个小要求，一段时间内，我要带她来厂里上班……”
“没问题。”曾浩一口答应。因为林风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事，主要就是那个财务批报权限。木青那个事，曾浩也觉得是个小事，但厂里非议的人不少，算是顺应人心……
曾涛又接着说：“厂里物流这一个摊子，你一直做得很好，希望你继续努力。”
“我会的。”林风说，“还有一个建议，就是关于原来的办公室莫主任，这个人是个老实人，在厂里也多年了，能不能给他一个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保留一份面子……”
“可以考虑，唔，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噢，我倒还有一件事，就是茉莉花大酒店的股权，秦琴已转给我了。但我并不想持有，请转告董事会，我准备转让。”
“明白了。”
回到军分区招待所大院。还没待向云儿母女讲述厂里的变化，却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许静的父亲突发胃疾，已住院治疗。许静这两天只有去副食品城那个商铺顶班。
“许静让不要告诉你，怕你担心。”云儿补充了一句。
“不该瞒着我呀！在哪个医院？我得去看看。”林风摇摇头。
“苏北人民医院住院部二号楼三楼，我们已去探视过，初步诊断为重度胃溃疡，先用药治疗住院观察……”
林风已转身回到车上。
到了医院门口，停了车，买了点蛋糕和八宝粥，他估计胃病患者不宜吃水果……
找到病房，许叔在闭目休息。许静和林风回到走廊上。
“知道云儿不会瞒你，只是告诉你也没用，你也帮不了我。”
许静有点愁眉不展。
“现在情况怎么样呢？”
“还在观察。是老毛病，只是这一次发作得厉害，还吐了血。老妈看来是不会让他再去副食品城了……”
“噢，是个问题……让我想想。”
“想也白想，你也不可能回来帮我！”
许静悠悠地说。
“也不一定，我明天去副食品城看看。让你爸好好休养，不要着急。嗯，我就不惊动他了。也请你妈放宽心……”
第二天，林风如常处理了手边的物流调配。就和木青一起来到了副食品城。也有一段时间不过来了，此情此景还是感到很亲切。这里是他下岗后的第一个落脚地……
这一个商铺是许静后来租用的。已是大院的最后一排。好在店里有省糖酒公司的名酒计划，还有一个“五粮春”酒的地区总经销，后来又增加了销得很不错的“灯火玉液”，所以店铺位置偏一点并没啥关系。
商铺挺大，但被各种酒塞得满满当当。原先只租了一间铺面，是没想到后来增加了一个“灯火玉液”的全国总经销。然后再想增加一个铺面，旁边却没有机会了……
林风看向旁边的铺面，咦！卷帘门却是关着的。
“这间铺子是怎么回事呀？没人了吗？”
许静摇了摇头，“昨天去管理处问过了，原来的一家搬了，但又已经有人定下了。”
“那得去争取一下，哪怕请管理处协调一下，请定下的那一家挪个地方。走，现在就去！”
到了管理处，接待的是一个女同志，她看了一眼许静，“你昨天来过，已告诉你了，那间商铺已有人定下了。”
“那就麻烦让我们看一下手续好吗？”
林风客气地说。
“手续并没有办呢，只是口头约定的。”
女同志回答。
“那不符合规矩呀，还可以口头约定吗？现在我们要求租这间房，立即办理租赁手续。好吗？”
女同志有点为难，想了想说：“我和定房者通个电话吧，如果他今天不过来签约，我就租给你们。”
林风心想，也只有这样了，等到那个人过来，再与他商量……
女同志打通了电话，随即说明了情况。电话的声音很大，听到哗哗的麻将声。对面喊道：“今天没空，还没有想好呢！再留半个月吧……有人想租呀？你告诉他，别找麻烦，租了不要后悔……”
电话打不通了。女同志说：“你们也听到了吧？确实不讲理！这样吧，你们敢租，我就敢签约。不过我不行阴，这个人是这边的一霸，还上过山，就是原先扬州钢铁厂的那一伙……”
“我们肯定要租的！请与我们签约吧。谢谢你！”林风一笑。
事情办成后，林风与许静都十分开心，咋就这么顺呢！
回到店里，许静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又咋了？是怕那个上过山的？”林风问。
“倒也不是，有你风哥我怕什么，只是老爸的身体……”
“你爸还不让他回家养老吗？这里必然要另想办法！”林风随口道。
“另想办法，好！你想呀！”
“大不了我过来嘛！”
“啥？你过来！你开什么玩笑！”许静眼睛瞪得溜圆。
“嗯，我是说，只要你愿意，我就干脆过来吧！”
“真的？”
“真的！”
许静用双手抓住了林风的膀臂，眼泪就直淌下来。半晌，许静才松开手，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偷偷地笑了。
林风便在铺子里到处看一看，木青也跟在他身后笑眯眯地，她觉得许姨有点傻乎乎的……
一辆电瓶三轮车驶过来，是店里的杂工小苇，她是原先许静店里小盛的妻子，去年从苏北乡下领到副食品城讨生活，两个人也免得牛郎织女，孩子就让爷爷奶奶带了。
林风就对许静说：“干脆让小盛也过来吧！小苇一个人也忙了些。让小俩口在一起也是应该的……”
“好的呀！”许静回答得甜甜的。这是摹仿的云儿的味道。
林风不由得失笑。瞄了许静一眼，许静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咱们说干就干，工厂那边反正秦琴也走了，新厂长且不谈好不好相处，至少我没有必要一定待在那里了。更何况咱们自己的公司需要我回来，我当然要回来！”
许静的眼泪又要滴下来。
“干什么！干什么！泪点不要太低好不好！至于吗？”林风故意玩笑道。
“就是开心！不行啊！”许静用纸巾去抹眼泪。
“我马上回厂里办辞职手续。木青就留在这里，加上小盛、小苇，把两间铺子好好理一理。我明天就过来上班。你先照顾伯父，也兼顾着专营店的业务……”
林风一一交待。
许静频频点头……
回到厂里，林风到厂长室呈上了辞职报告。曾浩瞥了一眼，冷冷地一笑，“我没想到你会辞职，这么好的待遇，这么好的岗位，所以人们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是因为财务批报权的收回吧！”
林风摇摇头，他不想生气，对这个厂他还是有感情的。这个厂原先还有个优秀的秦厂长。便平静地说：
“不是这样的，确实是由于自己的原因。我也知道厂里对我不错，我也为厂里尽了一些力，都过去了。咱们都不说不友好的话。我还祝愿咱们茉莉花公司欣欣向荣，生意兴隆！”
曾浩有点吃惊地看着林风，心想，这个林经理挺有量呀。怪不得秦琴那么给他脸。不过，物流那摊子已经被他理顺了，车队也改革了，却也是他的功劳。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就堆起了笑脸，说道：“谢谢你吉言！有空回厂看看。”
林风点点头，“还有一件事，就是那辆桑塔纳，虽是厂里配给我使用了，也是厂里的一项福利，但毕竟我来厂里时间并不长，如果厂里要收回去，我也没有意见。”
“那辆车呀……”曾浩心想，十来年的桑塔纳一万元都不值了。就挥挥手，“那是秦琴给你的，你就留着吧，算是一个纪念。那你就抓紧时间过个户，然后把手上工作和明秀交接一下。也就不耽搁你自己的事，好吧。”
“谢谢曾厂长！”林风真的很开心，因为这辆车如果不说一声就过户开走，总有点说不过去。现在厂里明确了态度，就太好了。这辆车有秦琴的一份交情在里面。而且性能真的不错。以后的业务也用得着……
当天，林风和财务结清了账目，和明秀交接了物流业务，又到车管所办理好车辆的过户。最后，他看着明秀两颗忽闪忽闪的小虎牙，握了握她的的小手，说一声：“再见！多保重！”
明秀笑得有些勉强，稍稍有点伤感，她觉得有的人会给人留下好深好深的印象，就如眼前的这个人，那么的爽朗而率真……便也说一声：“哦，再见！你也多保重！”
林风一笑，已转身离去。
再到了副食品城，他已经是灯火商贸有限公司的一员。连晚，在商铺里和许静交接了店里的相关事宜。
大半天时间，许静领着三个年轻人已经把两个商铺清理得井井有条。原来的一大间预留出办公室的位置，另一间则预留出餐厅的位置，过一天请人做起隔断，就像模像样了……
待回到云儿家中，三个人先把晚饭吃了，这是林风预先打了电话，让云儿在食堂里多打了些饭菜。然后许静才开始讲话：“云儿，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快说吧！卖什么关子！”云儿笑道。
“好消息就是，就是……”
“快讲！不讲就不听了！”
“好消息就是，你家风儿，他回咱们灯火公司了！”
“不会吧！你骗人！”云儿连连摇头，转过脸去看林风。
林风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真的呀！云儿姐，我答应过你的。”
云儿拍拍胸口，“真以为是许丫头骗人……”
“嘿！瞧你说的，我骗过你几次了？”
许静愤愤不平。
云儿却不理她，只是看着林风说：“真好！知道你会回来的。”
杜鹃却心细，又问许静道：“静儿，还有个坏消息呢？”
许静连忙向杜鹃挤眼睛，可杜鹃哪能知道他的意思。
一边的木青却不乐意了，“奶奶，别听许姨的，今天没见着啥不开心的事呀！”
云儿听木青这么说，心也放了下来，但仍然问许静：“说吧！说说坏消息。”
“嗯，不说了，不说了。我承认是假的好了吧！”许静哪里有坏消息，今天就光顾着高兴了。
“不行！得说。”云儿得理不饶人。
“唉！说就说喽，就是今天高兴得流了不少眼泪，到现在眼睛都涩涩的。然后，几个人收拾商铺，累成了狗，到现在腰都伸不直……”
大家哄堂大笑。
许静又猛地站起来，“我还得去医院呢！”
林风连忙说：“你都累成狗了，我替你去吧！”
“谢了！谢了！我就是去看一下，妈妈晚上会在那儿。”……
几年来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副食品城。青儿依然是与林风同进同出，她的任务是认识社会，学习文化。
很快，商铺里的两个隔断请了人安装好。又买了一排样品柜，餐厅那边也购置了相应的台案和桌椅。
经过一番规整，整个商铺的面貌大为改观。这个环境就是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环境。不同的是，现在可是为自己打工……
事情忙定下来，林风必然要去看看同在副食品城的晓明。她那个“鸿运副食品公司”就在“灯火商贸”西面隔两个巷道。
“鸿运”的生意，主要是糖果副食、糕点饮料，一般是批量较小和进货频率较高，就显得比较忙。晓明和吉丽对面坐在两张桌前忙着开票。林风走过去，晓明一抬头就看到了。
“你怎么来了？稀客呀！”
“来跟你做伴了。我到这边店铺了。”
“真的假的？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大酒店吗？”晓明问。
“那就是投了一些股份，我们不参与经营管理。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是与许静她们在合作。这边一个店，原来是许静父亲在这里，现在他病了……你们的业务看来不错呀！”
“嘿！你能过来真好！这边的业务一直还比较稳定，业务量也比较理想。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是一个谋生的好路子。当然，大富大贵不可能，还要能吃苦。”
晓明微微地笑着，鼻尖上还沁出细汗。
“你们挺忙的，那我就先走了，就是来你们这儿打个招呼。”林风说着就准备回转。
门口却走进一个惹眼的女子。上身一件雪白的羽绒服，下面是一条镶着白杠的枣红运动裤。头发很少见地盘着，发髻上插着一支雪亮的钢钗。面孔颇为艳丽，神情自信而洒脱。看不出年龄，应该总在四十向上。林风知道，这一种成熟的韵味，必须是要有岁月的积淀……
女子也在打量林风，是那种肆无忌惮的审视。然后微微一笑，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看着很顺眼很舒服。
林风继续向外迈步，那女子却喊起来：“晓明姐，是朋友来看你吗？还不介绍一下！”
“是兰妹妹啊，这是林经理，我的老同事，好朋友，也来副食品城做业务了。”晓明介绍完了，又对林风说：“这位是我的邻居殷老板殷兰，她做的是烟草生意，做得大呢！她是副食品城的一枝花。”
林风礼节性地点点头。
殷兰笑问晓明：“这就是你说的交谊舞老师吧？看这身材！过一天我也要拜师呢……”
大家一笑，林风也就走出鸿运公司。
（第25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