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不到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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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色如黑墨的幕布,将天空遮掩起来,冷冽如刀的寒风将黑色幕布切割出密密麻麻的口子,雪洋洋洒洒从口子泄漏出来,像没有扎紧口的盐袋,雪下了一夜,漆黑如墨的天地之间,点盏灯光照耀出漫天飞舞的雪花,如暗夜精灵,在无人注意时刻降临。雪花不大,却下得很密集,不消多长时间,在寂静的夜里,苍凉的屋顶、冷寂的院墙、枯败的树梢、破败的马路,就被雪悄悄地、轻轻地掩埋。

北方城市冬天的雪,少了几分诗情画意,多了几丝冷冽萧瑟,时常伴随着透骨寒风,给冬日平添了几度幽寒。在这样夜长日短的冬日里,叫醒这座城市的,不是日头,而是为了几两碎银,拼命挣扎的可怜人。

张迅梓半年前从外地来到这座城市,租住了一个赵家营临街面房屋,楼房是主家自盖三层楼。楼后是一片面积在25㎡左右的小院,小院总共有6间房,除了主家自住用房外,还有四间出租,张迅梓租的是一楼前店后住的门面房,剩下的三间,一间是叫小孙的男子在住,一间是一个叫徐乐的姑娘,最后一间稍大点的是一对打工的夫妇带着一个孩子在住。院子的中间有一棵大槐树,年头应该不小了,茂密的树冠在夏季能够撑起一大片阴凉,树下摆了一张看不出本色的八仙桌,桌身上布满了烟火的气息,人们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在树下纳凉喝茶,也可以喝酒聊天。在小院的一角是一座煤仓,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高高的煤块。这是主家在冬季取暖烧锅炉用的。出租屋里的房客们因为有各自的生活工作,作息时间也不一样,平常碰面的时间也少,见面也只是简单地点头问候,很少有交流。同时出租屋里的房客流动性较大,又都有着防备之心,不常在一起聊天话家常。主家是一对老人,常年不怎么在家,住在儿子那里给看孩子,只有每月收租金的时候,老头才会回来一趟。

当旭日还在山后头躲避风雪,迟迟不肯露头,当天幕上仅有的几颗寒星,还在留恋着人间不肯消失的时候,赵家营中开早点铺子的人们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开始一天的营什了。

早餐馆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愈加让黎明前的夜晚显得黑暗,灯光前飘落的雪花白得发亮,窸窸窣窣。早餐馆台阶上铺了厚厚一层雪,在这一抹灯光映射下反而显得晶莹。早餐馆大门的玻璃上挂了一层水汽,屋内热气氤氲蒸腾更衬得屋外寒冷,烟筒冒出的轻烟似一缕薄雾,融化了周遭的雪花。门上贴着两行红字,左边是胡辣汤,右边是肉夹馍。张迅梓打开屋门,一股冷风卷起雪花冲着房门席卷而来,冬天常来常往的雪,是北风的妾,任由北风抽打。风雪乘势钻进了张迅梓的领口,袖口,任何裹得不严实的地方,他缩了缩被风雪突袭得打着寒颤的身体,想把钻进衣服里的寒风挤出来,抬起头望向一望无际幽暗的天空,从屋内拿了扫帚开始清扫门前积雪。

张迅梓中等身材,国字形脸,眼睛不大,有些浑浊,眼角微微上挑,微有驼背,左腿走起路来稍显不利索,但不仔细看一般是不容易发现的,胳膊与大腿感觉异常的强壮。人虽看上去中年,但头发已露花白之色,脸上暮年之气颇重,从左耳后到左脸中有一道疤痕,疤痕周边的颜色泛点微红,感觉疤痕形成的时间应该不长。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些许的光亮穿过层层细纱,从黑夜进来的风雪像见不得光的小偷,天光稍一亮,变得愈来愈小,已有停歇之意。张迅梓扫过的地方,灰黑的路面,又薄薄地盖了一层雪绒。

“张哥,这么早就起来扫雪啊,这冻死狗的鬼天气,你也不说在被窝里多和你婆娘温存一会”。小孙远远和张迅梓打着招呼。小孙是一名夜班出租车司机,模样看着二十七八岁,说话带着东北口音,应该是从东北或者东北附近过来的,见人总是自带三分熟,和张迅梓租在一个小院里,每天交车后总爱来张迅梓这儿喝碗热乎的胡辣汤再来个肉夹馍,然后回出租屋里再美美地睡一觉。

“早起习惯了,躺着也睡不着,不如起来扫扫雪,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不好拉人啊” 张迅梓半咧着嘴,憨憨地笑着答到。

“嗨!这鬼天气,突然下雪,不好拉人,路也不好走,索性不拉了早点收车早点休息。张哥,你早点得了没有。”

“锅里熬着呢,马上就好,你先进屋,暖和暖和,我把这点雪堆一堆。” 张迅梓把小孙让进了店里头,自己把雪用扫帚拢了拢,跺了跺脚底泥,然后在台阶上蹭了蹭,也跟着进了店。

屋外是冷寂的寒冬,屋内热气蒸腾,锅里的食物往外冒着一层一层的热气,少了干涩,多了湿润,少了寒冷,多了温暖,有了春的感觉。张迅梓来到操作台旁熟练地准备小孙的早餐。 “张哥,最近有没有新的消息啊?” 小孙问道,张迅梓舀胡辣汤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神情落败,低头微叹,良久从鼻子中发出了“嗯”的声音,小孙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屋里只有小孙吸溜胡辣汤的声音。外面天光已经探出了头,再漫长的黑夜也阻挡不了黎明的到来,更多的人爬出了自己的被窝,在这破晓时分,世界又喧嚣了起来,雪也停了,三三两两的人开始涌进早餐店。

这时候从早餐店里屋走出来一个女人,中等身材,身形微胖,面容姣好,上身套着红绒紧身保暖内衣,胸前鼓鼓涨涨的,下身穿着暗黑驼绒棉裤,应该是刚起床的缘故,头发还没有收拾,蓬乱地顶在头上,眼角处还挂着几粒眼屎,目光有些呆滞。这是张迅梓的老婆,大名叫李梅。

“起来了,热水已经好了,在后面,你先去洗漱一下吧” 女人木然地转身又走进了里间。

“嫂子的状态还是不太好啊” 小孙吃完早餐,用手左右来回呼噜了一把嘴,抬头看着女人走进里间。

“嗯,医生说就得慢慢养,不要受刺激,也急不得。”张迅梓边招呼着进店的其他客人,边顺口答到。

“哎,多宽宽嫂子的心,我吃完了,先走了张哥。”小孙看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深聊,打了个招呼,出门回屋去休息了。

路上的雪可不像屋顶上的那么丰厚完整,由于人来人往的缘故,雪东一块西一块像补丁一样显眼地贴在地上,路上一行一行路人的脚印,还有自行车的轮胎印,汽车的车轮印,杂乱无章,泥泞不堪,店里的地面被进来的食客踩得黑一块白一块。天色非常得苍白,如果不到黄昏时刻,连西边天上那一带隐隐约约的晚霞也看不到。

五湖四海,天南海北讨生活的人们聚集在这里,在这片自成天地的城中村中,人们带着各种有色眼镜看着自己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操着各种口音打探着突然出现的人的信息,讨论着忽然消失的人的八卦。这个城中村表面好似平静湖泊,内底却总能搅起臭泥。张家丢鸡了,李家孩子离家出走了,赵家俩口子昨天晚上又干仗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挑拨着人们八卦的神经,充分发扬打破砂锅问到底,锲而不舍的精神以及人类想象力的能力,东一嘴西一嘴,一个人就会莫名其妙地多背负一段身世。自从张迅梓的早餐店开业以来,由于他的面目和他爱人的状态,关于他家的流言臆测便在湖面下翻腾。有两种流言最让人们信服也流传最广,十分符合人们对八卦的要求。一则是张迅梓在以前的老家是一个赌徒,十分好赌,家里本来还算殷实,染上赌瘾以后,工作丢失,生活逐渐落魄,在一次赌局中,被人做局把房子也赌输了,被人上门收房的时候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打斗,脸上那条疤就是在打斗中留下的,老婆也是精神受了刺激,不太稳定。在老家实在没办法生活下去了,这才搬迁到这儿的。还有一则说法,就比较香艳了,说张迅梓的老婆本来是别人的媳妇,被他看上了,就暗地里慢慢的,悄悄的,隔三差五献殷勤得给勾搭上了,但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啊,再一次两人偷情的时候,被女人的丈夫给堵在被窝里了,张迅梓被男人带来的人打得满脸是血,最后女人的丈夫被拘留了,女人离婚了。他们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走哪都被指指点点,女人受不了这样的指点,精神出现了问题,张迅梓没办法只能带着这个女人远走他乡。不管是哪种说法,都增添了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这样的流言蜚语传进了张迅梓的耳朵里,没有出言辩解,更不因此与人发生争执,只管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早餐生意。来吃早餐的人来来往往都是周边的住客,来的次数多了以后,自以为相熟,有时说话就会肆无忌惮,有的食客是想打探张迅梓的底,有的食客则直接拿听到的流言来调侃张迅梓。某一天早上,早餐馆里人声鼎沸,来吃早餐的人比平时较多,所以很少出现在门厅里的张迅梓媳妇也出来帮忙,一位应该是昨天喝得太多,今天酒还未全醒的老爷们儿就着酒劲儿说道:“老张你可有福了啊,娶了这么一位美娇娘,是不是每天早上都不舍得爬出被窝呀,你这可得保重身体啊”其他的食客发出嘿嘿的笑声。“嫂子,你说你们一直也没有孩子,是不是张哥那玩意儿被打坏了,让你怀不上,生不了孩子呀,实在不行我帮忙啊”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其他的食客都面露尴尬,张迅梓的脸皮也往下沉了沉,李梅就像突然发了疯一样,抄起手中的扫帚猛地向这位食客挥打了过去,惊得食客慌忙躲避,碰倒了凳子,打翻了桌子,扣翻了碗,撒了一地的胡辣汤。李梅嘴里叫喊着“你才没有孩子,你才没有孩子”状若疯虎,情绪颇为激动。张迅梓赶忙过来阻拦,其他的食客也帮忙劝阻。打这儿以后李梅就很少在前厅出现,只是在后厨帮些忙,或者就在卧室待着,人们的议论声也少了一些。也就是从这次以后,人们知道不要在这个女人面前开孩子的玩笑。

张迅梓的早餐店味道好,环境干净,价格也公道,还有免费的小菜,无形中受到了劳动人民的喜欢,每次只有他家的早点都卖完了,人们才会去其他家觅食,人们都建议张迅梓把中餐和晚餐加上,再租一个大一点的铺子,这样能增加不少的收入。张迅梓不置可否 “够花就行”,还有别的事要忙。张迅梓就这样临近中午关门,然后出门,直到晚上月上中天才会回来。每天有半天的时间是穿梭在这座城市各条街道小巷,各个商业街区,还有像赵家营这样的其他城中村中,人们搞不清楚他在做什么,更平添了几分神秘。

大年二十九,临近除夕,街道上的人已经很少了,除了本地人,外地人大部分都已经返程回家了,赵家营中的人每年和迁徙的候鸟一样,只有这几天可以回家团圆,可每年这个阖家团圆的美好日子却是张迅梓一家最痛苦的时刻。今天早上张迅梓早早地关了店门,打算剩下的时间带妻子出去采购些年货,顺便到处转转,期望可以宽解一下爱人的心思。

街面上卖年货,卖春联,卖鞭炮的小摊一个挨着一个,新炒出来的花生,瓜子各类干果的香气充斥着整个街道,五颜六色的糖果在人们的眼中映射出彩虹,偶尔还有卖炮的摊贩点燃一挂鞭,来显示自己炮仗质量多么好,往往引起一阵惊呼,还有孩子欢呼的声音。“爸爸,我要这个钻天猴,还有那个火树银花,还有那个特大的礼花”,旁边一个粉妆玉砌的孩子摇着爸爸的手,撒着娇和爸爸要这要那,一旁的妈妈满脸宠溺的看着孩子,“买,你要那个都给买,快让你爸爸掏钱”。爸爸咧着嘴看着自己的媳妇,又看看孩子“买,听你妈的,老板多少钱啊?”孩子欢乐地蹦跳起来。这种欢乐美好的情景处处在上演,李梅停下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孩子,世界变成了一个黑洞,所有的声音,味道,景象都吸到了黑洞里,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个孩子和她,李梅伸出手,颤巍巍的想去抓住这个孩子,孩子惊恐地叫了一声,慌忙躲在了自己父亲的后面,漏出半个脑袋,眼神惊恐,躲闪的看着这个要拉住他的女人,孩子的父亲一时发懵没有搞清什么情况,本能一个闪身将孩子完全挡在了自己后面,张迅梓慌忙地拉住媳妇的手,对男人表达了歉意,赶忙把媳妇拉走了。“我们的儿子也该这么大了吧,应该比他还会高一些,小时候就比别的孩子看着大”张迅梓心疼地看着媳妇自己喃喃自语,眼底一抹痛苦的烟波。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张迅梓快速地置办好大年三十所需要的东西,也不在街上再做多余的停留,带着媳妇回到了出租屋,同院的小孙和徐乐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有回老家,正在院子中给自己的小屋贴对联。

“张哥,嫂子,回来啦,年货都置办全了没有,老两口还挺腻歪,这么大岁数了还爱手牵着手。”小孙看着从门口进来的老张夫妻俩开口打趣道。

“你过年怎么没有回老家啊。”张迅梓没有在意小孙的笑讽,反而抓得更紧,还把手举起来,耀武扬威地扬起手来朝小孙晃了晃。

“不要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了,你嫂子这种贤惠的女人不抓紧,小心跑了哦”。街面上的年味越来越浓,不时从外面传来欢声笑语之声,大家相互讨论着自己置办的年货,买了哪些新奇的玩意,哪些货物的品质好,受到这样氛围的感染,所有的心情都明快了起来。

一夜无话,阴历年的最后一天在一阵阵的鞭炮响声中如约而至,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爆炸后散发出的独有的香气,同时还飘散着各种烀肉的味道,炖鱼的味道,炸糕的味道,各种的味道杂混在一起,充斥着这烟火人间。李梅一大早赶在鞭炮响起之前就起了床,把屋子又做了一遍清洁,把昨天给儿子买的新衣服,新玩具郑重其事地摆在了床头,拿出一个红包放在旁边,突然觉得放得有点早,又收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怕自己第二天忘了,就又放了下来,红包上用烫金的字写着平安健康。衣服的尺寸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不知道现在长得有多高了,胖还是瘦。不知道是被别的家庭领养了,还是流落在街头。想得太多脑袋一阵儿恍惚,张迅梓走过来搂着爱人的肩膀,女人顺势把头靠在了张迅梓的肩头,孩子的丢失就像一条钻进女人心里的毒蛇,时不时地啃噬着女人的灵魂,撕裂着女人的生活。

四年前那个本应该和平常没有什么分别的秋日下午,天气晴朗,白云悠悠,张迅梓和平常一样在市区里送货,接到了家里电话,本以为是和平常一样的问候电话,却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将张迅梓劈得灵魂出窍,命运就是一个搞怪的孩子,轻轻地用自己的小手拨动了张迅梓的命运转盘,改变了张迅梓和他们一家后面所有的生活。电话通了,没有说话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张迅梓的耳边炸裂,张迅梓的第一直觉是家中身体不好的母亲出了事了,张迅梓对着手机,不停大吼道 “不要哭,不要哭,说话,出什么事了” ,“老公,孩子丢了”,电话里终于传来了妻子一句完整的话,可这一句话将张迅梓的三魂七魄猛然间打散了,孩子在集市上丢了,赶集的人很多,一个没注意,孩子就不见了。

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妻子,老母亲的哭声就没有停歇过,左邻右舍听到消息的全部都挤在几个平方的小屋里七嘴八舌乱哄哄的出着主意,一些妇女在旁边安慰宽解着李梅和老母亲。天色渐晚,随着日头沉入天际。邻居们慢慢也都散了。家里只剩下张迅梓他们三人,空间一下子寂静得可怕。

孩子的丢失,让这个本应该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像极了一面布满蜘蛛网纹路的镜子,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从丢失那天起家里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迅梓没有再出车送过货,在孩子丢失的地方来来回回地寻找,每一处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总天真地认为会发现蛛丝马迹,甚至幻想有一天孩子突然出现在面前,就像他突然的消失一样。李梅从开始沉默无语,神情呆滞,开始变得神神叨叨,每天倚着门口坐着,等着玩累的儿子回家,张迅梓母亲思念自己的亲孙子,拖着本就腐朽的身体,拜遍了周遭大大小小的庙宇,不分寺庙,不分道观,不分僧尼,不管是基督,还是天主,见到山门就跪拜,乞求天上神仙大发慈悲,还她孙儿。家里再没有一丝的欢声笑语。静,可怕的静在这座小屋里潜移默化地流动着。

孩子丢失后的三个月,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冷酷的气温,让本就多病的张迅梓母亲,彻底病倒在了床上,张迅梓三代单传,到了张迅梓,他父亲在他年幼时就因为意外早早过世了,母亲一直没有再嫁,含辛茹苦地把张迅梓抚养成人,然后娶妻,老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张迅梓赶紧生下个一男半子,能够传递老张家的香火,那就算完成自己最大的责任,也算对得起老张家。所以孙儿出生后,这个孩子就成了奶奶的心头肉,主心骨,隔辈亲得厉害,要月亮不敢给摘星星,要蹦高不敢给爬低了。孩子丢失了,老人家受不了孩子丢失的痛楚,再加上病痛的折磨,生活希望的火苗没有了燃烧的欲望,带着满坑满谷的对老天爷的愤怒撒手人寰,老母亲在弥留之际嘴里一直呢喃着:我的孙儿,我的孙儿。老母亲带着遗憾走了。母亲的离世让张迅梓这个中年大汉一夜之间头发变成花白,形销骨立。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张迅梓看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长久压抑在心中的痛苦像沉睡中的火山猛烈爆发,双手掩面,眼泪如同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如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夜空。张迅梓一拳,一拳又一拳无休止地挥打在墙面上,用身体的疼痛来掩盖精神的崩溃,任由手上的血肉开始模糊。

家中凄凄惨惨的生活氛围以及丢失孩子的自责,使李梅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在这种环境下,李梅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但张迅梓并不知晓这一切。连续的打击让他丧失了感受周边人情绪的能力,他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如行尸走肉般一遍一遍地来到市集,机械地吃饭,睡觉,沉默,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李梅无法逃脱这样的囚笼,神经质般的开始乱发脾气,只要有一点点的不顺心,就找各种的由头和张迅梓开启战争。在又一次争吵中,李梅发疯似的撕打着张迅梓 “都是你,都是你,是因为你的原因,我们才丢失了儿子,是你出去送货没有陪着我们娘俩,才让孩子丢失的,是你,是你的错” ,“不是我,不是我没有看好孩子,不能怨我”。丢失孩子让李梅处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不能自拔,这沉重的枷锁她是多么地想挣脱掉,从内心深处想给自己解脱。看着揪着自己头发的爱人,张迅梓心中悲痛万分,可这个笨嘴笨舌的男人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妻子,只能任由爱人胡乱地拍打自己,发泄心中的悲苦。

为了怕妻子睹物思人,张迅梓把所有与孩子有关的物件都收藏了起来,衣服,鞋帽,玩具,零食等等,只要会让人想起孩子的物品通通都藏了起来。可思念孩子是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是刻在骨子里的骨髓,像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思念已经将李梅折磨的不成人样,神情憔悴,麻木不仁。张迅梓看到妻子这个样子,突然明白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了,这个家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为了爱人,为了寻找丢失的孩子,他必须做些什么?

决定下得很快,张迅梓和李梅决定自己外出去寻找孩子,不再守株待兔,不再被动地等待,他们要逃离这座牢房。行动也很迅速,张迅梓将自己的货车稍微地改装了一下,存放行李,然后将家托付给了左邻右舍。就出发了。他们从最近的城市出发,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找。每一个城市,他们边打工边找遍城市的每条街道,每个角落,他们会把孩子的信息给到每座城市的每个派出所,在这期间张迅梓也了解到,被拐骗的孩子并不是每一个都会被贩卖,有的孩子会被弄成残疾,被人贩子集团控制乞讨,有的孩子会被贩卖器官。这些消息让张迅梓的心更加雪上加霜,在后来寻子路上,张迅梓也很关注乞讨的儿童,他一面希望自己可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孩子,一面又害怕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孩子。想得到孩子的消息,又害怕得到不好的消息。这几年他们走过了很多的城市,张迅梓开着货车打些临工,看过了无数的街道,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穷困潦倒,饥寒交迫,有时候身无分文,有时候三餐无继,有时候被人误解,这些艰难困苦在夫妻眼中不再是主要的困难,他们的心中有更坚定的信念。在寻找孩子的旅途中,李梅精神在慢慢的缓解,有了笑的模样,乱发脾气的频率也在降低。这给了张迅梓心中不小的安慰。

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打头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在一条去往其他城市的高速路上,货车出了车祸,侧翻出了高速路,不幸中的大幸,两个人都没有生命威胁,张迅梓腿骨折了,脸上被碎玻璃拉了一条巴掌长的伤口,李梅脑袋受到了撞击,其他部位由于翻车时受到张迅梓保护没有受什么伤,两个人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张迅梓就坚持出院了,钱已经花完了,没有办法,张迅梓只能厚着脸皮和以前的朋友邻居张口了。货车是开不成了,张迅梓就在这座城市租了个房子,凭借自己的手艺开了一家早餐店。

店门口传来一阵汽车的刹车声,随后的敲门声将张迅梓的思绪拉了回来,门外停了一辆警车,还有两位民警同志,这两个民警张迅梓是认识的,在给派出所送资料的时候就是这两位接待的,张迅梓见到他们,心中一紧,随后心脏像急促的鼓点狂乱地跳动起来。拐卖孩子的人抓到了,孩子也有消息了,只是孩子在前不久死亡了,被犯罪集团贩卖器官死亡的。

街道上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火药的烟气猛然间弥散开来。张迅梓看着烟气飘上了半空,多么希望这些年就是一个又长又荒诞的梦,总期望着自己梦醒以后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己下班回来,孩子跑在自己的腿旁儿转着圈,小手举高高,嘴里嚷嚷着“爸爸抱……爸爸抱” 老婆忙着把自己迎进家里,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疲惫,自己将儿子举高,用刚长出新茬的胡须扎着儿子的脸,儿子嗝嗝地笑着,用小手推搡着自己的脸,阳光穿过玻璃,暖暖的,张迅梓迎着光看过去,不刺眼,眼前一片温暖的黄色,儿子在天空上向自己挥舞着手臂,“爸爸,必须替我好好的活着呦,照顾好妈妈,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新年过完了,外来的人们陆续地填满了赵家营,人们发现张迅梓的早点铺子一直没有开门,里面黑洞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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