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思五首·其四》
【唐: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中唐时期的风流才子元稹,才华自是不必多说,他的诗歌传播速度甚是迅猛,影响范围也极其广泛,不论是六宫粉黛、两都士子,还是八方民众,乃至文化素质偏低的南蛮以及东夷,都在传唱他的诗歌。
元稹一生,官场当中几经沉浮,情场之上却是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生于东都洛阳的元稹,八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以一己之力扛起养家重担,坚持供元稹上学。聪慧机智的元稹,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刻苦学习,饱读诗书。
长大以后的元稹,曾被好友白居易称赞“仪形美丈夫”、“君颜贵茂不清赢”,外形俊美风流倜傥的元稹,不仅善诗文,好书法,而且能歌善舞,精通酒令,在当地初露锋芒。
为了自己的仕途,在科考的道路上,一路过关斩将,向着京城一步步地迈进。
王实甫的《西厢记》,大家都很熟悉,你可知道,他是根据元稹的《莺莺传》改编而来。
在《莺莺传》这部作品中,元稹以张生自寓,讲述了自己与崔姓少女莺莺的浪漫的爱情故事,刻意加工过的作品,难免和事实有所差异,那么,现实情况到底如何呢?
当年,元稹到蒲州(今山西永济市)任小职,与其母系远亲崔莺莺相识。
崔莺莺才貌双全,性情温和,而且家中富有,仰慕元稹的才华,被其所深深吸引,元稹也觉得这是一门划算的亲事,于是短暂的相处之后,二人便定了亲。
爱情,就在这一方的真情实意与另一方的虚情假意中,碰撞燃烧着莫名炙热的火花。
次年,元稹赴京应试。因其文才卓著,被新任京兆尹韦夏卿所赏识,在与韦门子弟的往来中,得知韦夏卿之女韦丛,尚未许配与人,于是,意识到这是一个走门路、攀高枝的绝好机会。
求官心切的元稹觉得,崔莺莺即便再好,又有富裕的家境,可是毕竟没有权势地位,对他的仕途进取没有多大帮助。所以权衡得失,元稹决定讨好韦夏卿,争取成为他的乘龙快婿。
功夫不负有心人,元稹果然梦想成真,娶到了韦丛为妻。于是,立马和崔莺莺翻脸毁婚,毫不留情地将这个纯良女子提出了局。
也许是受到良心的谴责,也许是对崔莺莺仍有不舍,所以多年以后,元稹以自己的初恋情人为原型,创作了传奇小说《莺莺传》,即后来《西厢记》的前身。
起初,元稹将他与韦丛的婚姻,仅仅看作是自己仕途晋升的一个政治手段。婚后却发现,韦丛不仅贤惠端庄、通晓诗文,更重要的是出身富贵,却不慕虚荣。
当时的那段时间,正是元稹官场不得志的时候,韦丛作为千金小姐,韦夏卿视为掌上明珠的小女儿,从小享尽万千宠爱,从富贵之家来到这个清贫之家,却无怨无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关心和体贴丈夫,对于生活的贫苦淡然处之。
元稹万万没想到,韦丛竟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体贴的娇妻,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下凡仙女啊!内心喜不自胜,二人的感情也逐渐升温,相处融洽。
元稹忙着科试,家中大小事务全由韦丛一人包办,她的勤俭贤淑可想而知。所以元稹在数年以后,也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这位曾与他共度困苦岁月的结发妻子。
可惜,下凡的仙女总有重返天庭的那一天,既然已将你救赎,那么便不宜久留人间。婚后第七年,韦丛因病去世,年仅二十七岁。
韦丛去世之时,元稹身在外地,山遥水远无法及时赶回,于是,嘱咐他人将自己提前写好的悼亡词,在韦丛灵前念与她听。
由于伤心与内疚之情,难以压抑,所以身在异乡的元稹,再次创作了多首悼念亡妻的诗作。
其中最著名的两句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以用来表达自己对亡妻的忠贞与怀念之情,也让后世之人为他的痴情所感动。
事实上,多情的风流才子,怎会这般甘于寂寞呢?
早在此年年初,韦丛虽然重病卧床,但却并没有立刻撒手人寰。仕途进入上升期的元稹,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命出使地方。
他久闻蜀中女诗人薛涛的芳名,所以到蜀地后,便特地邀请佳人在梓州相见。
与元稹一见面,才女薛涛就被这位年仅三十一岁的年轻诗人,俊朗的外貌和出色的才情所吸引。元稹也察觉,眼前的这位女子除了美貌,她的学识、才情与远见也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两人议诗论政,情谊渐深,但是终究逃不过劳燕分飞,两情远隔的结局。
此时能够寄托她相思之情的,唯有一首首情诗了。薛涛对当地造纸的工艺加以改造,将纸染成桃红色,裁成精巧窄笺,特别适合书写情书,这便是有名的“薛涛笺”。
薛涛虽然对自己和元稹的将来有过幻想,却也深知,即便元稹妻子已经离世,他也是绝不会娶自己为妻的。
风华正茂如日中天的元稹,怎会娶一个大自己十一岁的半老徐娘为妻,即便你依旧风姿绰约,也改变不了乐伎出身的事实,而这样的一个黑历史,对自己的仕途来说,只有负面作用,没有任何帮助价值。
即使这样,薛涛也不后悔,依然飞蛾扑火般地爱着元稹,用自己的安然等待与望穿秋水的深情,盼望着与情郎的再次相聚。
之前信誓旦旦地宣称亡妻死后再也不会看上其他女人的元稹,不但和薛涛纠缠不清,两年之后,还恬不知耻地纳了一个美艳小妾。
小妾年轻貌美,略懂诗文,此时的元稹又对薛涛有所厌倦,因此起初很讨元稹的欢心。
无奈,出自小妾之手的诗句,大都是描写香闺之内的艳词俗句,用词大胆露骨,和薛涛的清词雅韵完全没法比,激情褪去,元稹也就对小妾生出鄙夷之心,转身回去找薛涛。
薛涛不计前嫌,用自己的宽容与温暖,继续给予这个风流才子一如既往的慰藉。
元稹就这样几次三番地在官场情场失意之时,将薛涛当作自己的避风港,待到自己满血复活,便决绝离开,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七年后,出于仕途考虑,元稹再娶名门之女为妻。原来,薛涛真的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考虑名单之内。
薛涛对此表现得很坦然,没有一般小女子那种一失恋便寻死觅活的做派。这次彻底死心的薛涛,从此脱下了极为喜爱的娇艳红裙,换上了一袭灰色道袍,她的人生从炽烈走向了淡然。
浣花溪旁依然车马喧嚣,人来人往,只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此刻的薛涛,只愿守着内心的一片净土,了此残生,别无他求。
国学大师陈寅恪认为,元稹根本不是多情,而是多奸诈。
他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说,元稹抛弃初恋情人改娶名门望族女子,抛弃原来痛恨官宦的立场而依附奉承,是没有操守的表现;瞅准时机,取利自肥,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实惠与好处。他哪里是多情博爱,情不能已,分明是狡猾得很!
陈寅恪先生评价元稹的这句话,“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尤为精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元稹为后世之人所不耻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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