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想到家,满脑子都闪跳着一幅幅美好的画面。温暖和清馨一齐拥进了心间。别人让说说我家,总似有千言万语难以出口之感。嘻,这倒怪了,越是亲近的反越难说清。想来,只道是自己口拙得厉害,也只能把家的这份深情放在心中独自咀嚼。

家和小妹同岁,小妹刚生下那年,家也脱离了她的“母体”。

我永远记得那阵的寒酸。大小四个人挤在一个窄小的炕上扯拉着两条陈年老套子的被子。若是下雨,就有说不出的难受。父亲总要用洗脸盆和碗去盛接从房顶上渗滴下来的雨水。那间多年了的小平房顶上只覆了薄薄的一层水泥。这时小妹早睡了,我只是斜偎在母亲怀里睁大了眼,呆呆地看屋顶上那块亮晶晶的湿处的水逐渐汇凝成一个水珠,再掉下来打得碗盆一声响。母亲便会摇摇我的头说,狗狗、快睡觉啊。父母常用“狗狗”这两个字唤我和小妹直到我上了高中。我想偏过头睡,却又看见雨顺着墙壁弯曲着滑下,像条蚯蚓般,于是眼睛又睁得圆圆的。

越穷越是嘴馋,每次队里分发油条麻花之类的东西,自己只管吵闹着要。一次未等到分下来,便闹翻了天,大哭大叫着还抓破了母亲的脸。最后无法,母亲就从队里食堂偷了一根麻花,才让我安静下来。这件事儿我现在不记得了,可母亲常给我说起。每次我都静静地听。母亲笑着讲,可眼睛却有些发潮。我也笑,只是嘴里心里酸酸地眼前呈浮出母亲是如何担心地躲着别人的目光,把一根麻花递到我手上……

人太究了别人就会瞧不起。就是因为家太穷,父亲的舅家让人捎来了话,说是两家以后还是别来往的好,其原因只是含含糊糊地半提半不提。父母都无语,那天晚上只是流泪。

还有一次,我去亲戚家,他给了我几角钱,说是让我拿回去买盐。我那时还小,不明白那话的意思,便拿了那钱。回来后让母亲狠狠骂了一顿。那阵只觉得委屈,现在想来,只恨骂那个亲戚。母亲以后很少走亲访友,只说她懒得走路。

以后的日子,父母总为吃穿住折腾,等我和小妹上了学,他们又多操了一份心。家就颠簸着慢慢蹒跚到了今天,他们又为我和小妹的学业而牵肠挂肚。为了儿女,父母总是有操不尽的心。父母在用他们的精力滋育我们的成长,我们大了,他们却虚弱地不成样儿。这让我不安的心中生出无限的感激和敬意,我想扑进他们怀中哭着叫上千万次爸妈。

父亲懂得木工手艺,农闲时总是要给别人做些木器家具,挣点钱以供我和小妹读书。别人说农人是“半年风火半年闲”,而父亲却在别人农闲插手下棋的时候去干活。过度的劳作使父亲患了腰疼的病,父亲还是强忍着。

虽然父亲上学不多,但很爱读书,我每每带了散文小说之类的书回家,不看的时候,父亲都要拿起来看。我一次买了一些散文书回去,母亲说,要少看这些书,课本要紧。父亲会说,这书好,能帮助课本学习。母亲半信半疑,她读得书更少,也就不再说什么,在这一方面,我很感激父亲。我大了一点儿后,父亲再未打骂过我。有时我惹恼了他,也只见他绷着脸。但事后,母亲总要说,你爸一个人背地里流了不少泪,于是我心犹被蜂蜇了般。直到一次,邻人大人打他的孩子,父亲劝他,孩子大了,也要面子,还是少打多说说的好。我才明白父亲是多么地了解我的年轻和无知,便越发觉得父亲可敬。

母亲很爱回忆旧事儿,想着就讲给我听,毕了就笑,说一句,还说这些干啥。又接着干她手中的活儿。我笨听一次,总要愣愣地想半天。母亲很爱我和小妹。她宁肯花大钱给我们买这买那,就不肯给她买一样东西,说她啥都不缺。可她哪件衣服不是穿了好些年呀!说来也许有人不信,母亲没有一件毛衣,而一件姨家送的毛背心穿了十几年。她笑着对我们说,冬里穿棉衣要暖和得多,就是臃了点儿。我听了,强忍着让眼泪在眼眶里转,心也成了潮润润的。

我五六岁那年,父母都上工去了,让我带好小妹。我和她一块儿在村间的涝池旁玩。小妹不小心顺着长满绿茵的斜坡溜下去,手却紧紧抓住一段树根,露着上半个身子在水面上,没命地哭喊。我也下呆了,跟着大声哭,也忘了上前拉她一把。幸好村中一位未下田的妇女闻声赶来,把小妹拉了上来,以后,我便对那涝池有说不出的恐惧。连走路都要绕着。到现在,每想及这件儿事,就觉得我这个作哥哥的一点儿也不光彩。小妹大了,说话也逗,我真的滑下去了,咱妈也不会让计划生育工作组的人追得东藏西躲。于是大家都笑。

爱父亲、母亲和小妹,也就爱家。家是我最宁静幸福的摇篮;是我风雨中的一把伞;是我烈日下一树浓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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