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邵卓人
听说村头的理发店关了门,李大爷随着儿子进了城。听说他还是几分的不情愿,只是怕冷落了儿子的一片心。听说他临走的时候一个人在门下站了好久,门框很低很低,差一点就要压上他蓬乱花白的头发。
听说他把抽屉理得整整齐齐,剪子、推子用布包上,他说如果以后有人还愿意在村子里做这行当,这些就送人家吧。理发店生意从前就很少,几个老人搬出板凳坐在门口,搪瓷杯里化开浓浓的茶叶水,清晨到日暮,从国际形势聊到村里的琐碎。“我不在,咱们的会不能断!”李大爷把钥匙交给王奶奶,这样对她说,“只是以后没人陪老裘下棋了……”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微弱下去了,然后慢慢地转身,沉默地离开了。
听说张叔和媳妇离开了村。不知是从哪一天早上起,张叔的早餐铺子没有再开。老槐树下不再有码得整整齐齐的长条桌椅。走过不远处的木头小桥,也再看不到保温桶盖子掀起时窜起的大朵大朵的雾气。看不到张叔,肩上搭着破旧却洗的雪白雪白的抹布,用洪亮的声音向过路人问好。听王奶奶说,张叔和媳妇去了城里打工,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早餐铺子不温不火的生意让张叔头疼。张叔有个在外念大四的儿子。“儿子要学费,在大城市生活、找工作的难处可以想见。结婚生孩子,都得有算计。”张叔曾经这样说过,好似是一个遥远的伏笔。只是没想到他们走的这么匆忙,匆忙到没来得及和人们道个别,没来得及和老村子道个别。我茫茫然然想起搁在木头桌上的大海碗,蒸腾的热气夹带着豆花温润的香。我想起铁托盘上金灿灿的油条,在清晨很干净的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听说孔家大院后的一排枇杷树被砍倒了。孔家有段时候没人住了,有一天孔爸爸回来,收拾了能带走的东西。孔爸爸差人砍了枇杷树,木头该是换了钱。我不知道这两年枇杷树是不是还结那么多的果实。那时候几个伙伴路过孔家后面的巷子,看到隐藏在葱郁的叶子里泛黄的果实就会眼馋。枇杷树长势真好,大片大片的树冠都伸展到了墙外。偷偷拿了长竹竿来打,吮着发酸的枇杷照旧觉得很开心。孔家父子都大方,偶尔他们瞧见也不气恼,热情地邀我们进屋,花花绿绿的糖果摆满一桌子,也有黄澄澄的枇杷。“外面的恐怕没熟透哩,吃这个,刚刚挑了摘的。”倒是这时我们都红着脸低下了头。听说孔家儿子后来金榜题名,后来又出了国,真替他高兴。我仿佛又相信了善有善报的道理。枇杷树和巷子始终是童年记忆的一隅,很纯净、很美丽的一角,只是现在,我仿佛再也到不了那个角落里了。
后来很久很久没再有金刚村的消息,可是我懵然不觉。我很忙碌,金刚村也一样。我忙着读书,忙着走向离金刚村很远很远的未来。金刚村忙着欢送人们离开,忙着一点一点淡出我们的世界。
看到报纸上兴建度假山庄的消息。我看着照片上拆的七零八落的老房子觉得似曾相识。我觉得这像极了金刚村,可随后又嘲笑自己哪个村子不是这副模样。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已经离开它太久了、太远了。
我们在还没有到未来的时候,就快忘记了过去怎么样。我们在还没有看清世界的时候,就快把自己丢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