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沉重的鞋子,摇摆在公路旁。举起瓶子,发现只有几滴酒厾点在脸上寒意,没有烈酒烧胸解痛的快感。无奈地松开手,瓶子在地上噹噹噹地滚。
绊到一块砖,我差点扑到地上吃沙子,幸好右手及时抓住路旁的树枝,扯得哒哒作响,身体僵在离地几公分的地方。
“嘿,小子,温柔点!”
我翻身坐在地上,发现四处无人。“我怎么不温柔了?”
“你拉痛我的树枝了。”
“你种的?”
“母亲栽的。”
“哈呵,还是个孝子。”
“滚开!别坐这里。”
我瘫在地上,不想理他。
……
“嘿,我有故事,你有酒吗?”其实,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那个跟我说话的人听,还是,给这棵树听。
一片枯萎了的叶子挠了挠我的鼻子,我用手指弹落脸上的东西,艰难地爬起,拍拍身上的尘土,发现钱包不见了,这是我第八十七次不见钱包,可是,再也没有人给我再买一个钱包了。
“你的身份证在前面的垃圾桶里。”
“你谁?”我吓一跳,回想起,睡过去之前,有人在与我对话。我在垃圾桶里拿出身份证,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刚刚一个小伙子摸了你的皮夹,身份证丢那里了。”
小偷还算有良心,不过这个说话的家伙……突然记起昨晚我说了很多心里话,和一个陌生的声音聊着天,刚刚还以为是在做梦,还是我神经开始错乱了,出现幻觉?卓荐斌,对,他说他叫这个名字,难道……是我曾经在网上看到的那谁?不会,不对!我用手戳戳额头,减轻头脑的晕痛,心紧紧一缩。
打开百度,贴吧上,卓荐斌相关的很多,2014年失踪,人间蒸发一样,在自己的住宅里;他在千禧年开始把自己锁在家里,不装扮不理发,都快长成一副原始人模样;曾经是个高考状元,在北京航天航空大学毕业后,在爱因斯坦相对论、霍金理论上的研究都很有成就;2009年,在小区的国道旁,卓荐斌抱着一个女生,哭得撕心裂肺,女生的血粘在他手上脸上,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在地上开出了花……
为什么……会这样?莫名其妙,难道我产生了幻觉?可是,为什么是幻听到卓荐斌而不是别人呢?
我又来到醉酒丢钱包的地方,在一处草丛中找到我的老爷机,突然觉得可笑,我居然连智能手机也买不起了,话费也冲不起了,酒都喝不起了……
“帮我个忙,小子。”
我抬头,“什么?”
“帮我去看看我家里那只土犬,它叫皱纹。”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我心里有些犹豫,
“我觉得你会。”
确实,我会,因为我想知道,他是我的一个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着的。
我来到重黎区的南部,四处都是荒废的住所,斑驳不已。易南街三十八号,这块铁皮锈迹斑斑,青苔把铁皮和墙壁镶在一块,两扇门盘着枯草藤,一半门已经倾斜,我一不小心就把它碰倒了。拍地一响,声音在巷弄里回荡。远处顿时响起一声声狗吠,拐弯处飞出一条黑色土狗,我立马翻上了墙头,它凶煞的往我嚎叫,在墙角左右摇摆。
看到它这么瘦小,沙尘满身,臭气扑鼻,我知道它一定是沦落成了四处叼垃圾的流浪狗。我给它吃了狗粮,洗了澡,可是还是没能把岁月在它身上刻下的沧桑洗掉。
在花瓶下找到钥匙,不过钥匙已经锈得不像样,在插进锁孔时,就断在里头了。
“神经病啊,卓荐斌,钥匙藏在花瓶下……”在他说出钥匙的藏身之处时,我的脑海就已冒出这句话来。
我从安装排风机的排风窗挤进去,因为排风机早已陈旧得脱落。房里杂物众多,书本乱堆,墙上钉满机械图、照片、理论、笔记……钳子,锤子、锯子、钉子螺丝、大钢零件卡到我寸步难行,然而,只有一只小办公桌,非常简洁,上面只放四样东西,佝偻的台灯、摔得掉漆的钢笔、泛黄的稿纸,还有一个相框,不过,相框框了两张相片。
我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存在的。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皱纹在我身边蹲着,不停地摇尾巴,我摸摸它的头,试图抹去它脸上的皱纹。
“你知道,时空缝隙吗?”卓荐斌的声音在树的四周,皱纹听到熟悉的声音,兴奋起来。
“什么鬼?”
“当物体的速度大于光速的时候,它可能会穿越。”
“这样啊……然后呢?”
“然后我就尝试了。”
我一颤,“结果肉体消失了,残留下精神?”
“你是什么脑袋?我……成功了,不过,在最后的时刻,我犹豫了一秒,跌入缝隙深渊,出不来了。”
“你——后悔吗?”
“如果,你有一个重来的机会,但成功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三七,为了她,你愿意冒险吗?”
“愿意。”我毫不犹豫。“不过,最后的时刻你犹豫什么?”
“母亲,想起母亲的瞬间,我犹豫了。更可以说是愧疚吧,因为她为我倾尽所有,我却从未念想过她。”
“真的不曾后悔?”
“虽然现在我被永远地困在这里,视野唯有这棵树,方圆不足五米,但我不后悔,相反,我觉得有点庆幸,庆幸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着曾经老家遗址,看着母亲种的这棵树四季变化。小子,为了那个人,纵然万劫不复,也会是义无反顾。”
我想,相框里的两张照片,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那个她吧。
2016年三月,我开着机车载着她,我们那个时候在吵架,而且来到闹离婚的地步了。其实,看得出来,相互都不舍得的,可是,要强的两个人都死不认输,结果越吵越烈。
“你看点路好不好,你看——快磕人家汽车了!”她在我耳边嚷着,如雷般的响亮。
“别吵,瞎嚷嚷什么?”我好不耐烦,提了油门,闯过红灯。
“呀!你干嘛!好好开车好不好?”她一只手揪着我一只手掐我的腰。
“不爽下车!”
“死笨蛋,你停下来啊!”
“陈瞳欢,有种你这样跳下去!”
“你……这是……在逼我吗?她的声音被冲散在风里。
“滚啊滚啊!”
一百多的时速,就算跳下来不被车撞到,也该伤得不轻吧!况且还有一辆一汽的大货车。
想到这里,我发现泪已经垂到嘴角了。“荐斌老兄,你能告诉我怎么重来吗?”
“被高压高温高速冲击过的设备,没有检查修复,加上氧化,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要想清楚了。”
“嗯。”
再次从排风口钻进去,打开发电机,打开增压机,然后去机房启动运作,打开一个大铁舱,里头有蓝色的液体,我跳进去,拨了那个闸。头上的大铁盖迅速封顶,水中出现电流,让我差点昏厥。
四周都是黑色的,我身处在这无边无际的地方,唯独头上有一道大口子,口子外面是普通时空,大裂缝一直在前进,按照卓荐斌的说法,我应该追着它跑,等到裂缝外的时间倒退到自己想到达的时间,就起跳爬出时空裂缝。
可是我发现前方开始刮风,像激流一般,四处不停地震动,裂缝开始缩小,即将愈合。
“什么鬼啊?”我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最后,我快步上跳,也不管时间倒退到什么时候了,可是卡在裂缝口。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我是不是要死了?跌在时空深渊里是暗无天日的黑,只能看到与之相近的时空的事物,而我一半在外一半在内,还能够活命吗?
我闭上了眼睛。
不过一想到她,我就不再心慌了。
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粉身碎骨,为了一个有她的梦,代价我什么都可以出,就算压上所有赌注,就算必然会输。
我的每个明天,都要是个不悔的前方。
有人在我身后推了我一把。
我睁开眼睛。
“呀,你干嘛,好好开车好不好?”
“不爽下车!”
“死笨蛋,你停下来啊!”
“陈瞳欢——”我从迷糊中惊醒,“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她双手慢慢环过我的腰,紧紧抱住。
我降了车速,“小瞳,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好。”
“小瞳,我们去收养一只小狗吧,它叫皱纹。”
“好。”
卓荐斌没有在那棵树下再出现过,无论我讲了什么,都没有再回应我。我想,在那个生死攸关的时候,一定是他跑过来帮了我,所以走失在另一处缝隙深渊吧。
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粉身碎骨,追求一个有她在的梦,代价我什么都可以出,就算压上所有赌注,就算必然会输。
我的每个明天,都要是个不悔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