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一座华美的城,华美下盖着悲哀。
乌泱泱的弄堂里住着零星的几户人家,零星的公馆里藏着乌泱泱的一群老爷太太小姐哥儿们,小厮丫头们这屋跑那屋蹿,没个消停。无线电里乐声悠扬,和太太们嬉笑着搓麻将的声音契合的天衣无缝。
苏公馆的前门大敞着,门前黑压压排着几辆老爷车,门房里司机们正大碗喝茶,不停的拿手扇风,再热也得穿着体面的西装,毕竟出去就是给老爷们开汽车的人,几个人皱着眉聊天:“也该下场雨了,这天热的要人命了。”说着朝公馆内看去,里边几台风扇呼呼的吹着,光是看一看都能感觉到那丝丝凉气往外冒。
里面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苏家在上海也算是雄踞一方,上一辈的得了上头的青眼,日子过得比旁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如今,苏老爷苏兆青倒也没辜负丰厚的家底,自己创办了大大小小的面粉厂、成衣厂、皮革厂,这家底是越攒越厚。
虽说有钱,但他只一位太太,连个姨太太都不曾有,那要说外边有没有人,这就不得而知了。苏太太肚子争气,一胎就生出个一儿一女,这也不怕兄弟间为了争家产起事端,这一家子倒是难得的和睦友爱。
眼看苏兆青唯一的宝贝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这上海凡是有年龄合适的还不上赶着前去巴结,苏兆青爱热闹,他们就时不时的到他面前转悠一圈,留个印象。
她女儿名唤苏巧,模样能算得上上等,微凸的瓜子脸上点缀着两只灵动的大眼睛,眨巴起来最是惹人爱,高挺的鼻梁下是纤瘦的鼻子,她不似传统中国女人的美丽,竟还带点外国人的特征。苏巧有个大家闺秀的母亲,因此她从小便接受各种中式教育,气质谈吐不用说,行为得体稳重,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调皮,后来上了新式学堂,结识了一圈朋友,倒像是小兽脱了束缚,越发欢脱起来,倒是那得体稳重的气质一直在。她能守着旧式的规矩,又能跳着新式的舞,还有这样好的家庭,这些人哪有不高攀的道理。
苏兆青倒也不急,耐着性子替女儿把关,横竖没有太合心意的,也就暂把这事搁置了下来,少不得让苏巧松了口气,她是自在惯了的,哪肯一纸婚约便葬送了自己,再说了,她也确实没有瞧上合心意的,若是瞧上了,那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苏巧有个关系很好的女同学,是之前傅家的小姐傅思燕,她也是只有一个哥哥,不过他们一家早在几年前就去美国定居了,傅思燕怕到了国外自己不适应,就想着完成学业再过去,一直逗留到现在,她父母也是放心,只钱财佣人一应俱全把她安顿在了上海,平时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两个老人家也没多大精力管束她,所以她也时不时地会留宿在苏巧家里,可巧之前两家地长辈都是熟识,这也更加深了两个女孩子的友谊。
其实一开始她是看不惯苏巧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对于时常与国外的父母通信的她,了解到的东西自然新潮,总觉得苏巧过于刻板了,后来接触的多了,两个人相谈甚欢,多半是因为苏巧的思想并不局限于深宅大院,她接受新事物快,自从步入社会,越发新颖起来,不变的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和得体稳重的气质。
傅思燕经常与苏巧谈起自己在美国的哥哥,一旦有好东西寄来给她,她总要拿到苏巧面前来炫耀一番,夸自己哥哥是如何如何的好,苏巧分明也有哥哥,却辩不过她,哥哥虽然也会疼自己,但绝对拿不出精致的黑蝶贝袖扣来,她只看着她笑,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开心。傅思燕的哥哥叫傅白安,名字很好听,每次都会在写给妹妹的信的结尾画上有趣的简笔画,苏巧不止一次的看过,信的内容傅思燕也会给她看,字里行间都看得出这是一个顶有趣的人,傅思燕后来也会在信里带一两笔苏巧,本着礼尚往来的绅士风度,傅白安也会在回信时问候一声,这样倒让苏巧觉得他们是未曾谋面的笔友,生出一丝期待来。
傅思燕常说:“你若是见了他,铁定会喜欢他,他也会欢喜你。”听见这话,苏巧便回她:“你倒是个不怕羞的,你让他来给我瞧瞧。”“你也不用急,等我哥哥到上海来,到时候你瞧着吧,可别死乞白赖的给我做嫂子。”傅思燕说完便躲得远远的,生怕苏巧不饶人的抓她痒。苏巧倒是难得安静,“你说你哥哥要到上海来,可当真?”看她那么认真的样子,又惹得傅思燕一阵大笑,苏巧意识到自己的心思,红了脸发狠的挠她。
说来,便当真来了。